小米糕和莲香的婚礼办得简单,两家在三棵柳村都没什么亲朋,阿难本想邀请一些街坊,何姑坚决反对,数十年中,她受够了这些下流龌龊的村民的指指点点。她愤然道:“你知道这些畜生最近又传什么吗?他们说,闺女配儿子,师娘配徒弟!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你先生说的对,这些人,同情不得,亲近不得,他们不是正常的人,他们什么都不爱,就爱看别人受苦受难。”
倒是苏州城里来了不少宾客,几家茶馆的掌柜送了厚礼,常听阿难说书的茶客也有几个亲自来贺,评弹行会的也派人来送了人情。不过所有礼物加一块儿,都不如小周巡检的。他足足送了五百两银子,二十匹绸缎,一整套纯金头面首饰,还有几大件日用家伙,在廊下堆成了小山——摆明了,他在给亲女儿莲香送陪嫁。
为了避嫌,他事先跟阿难通气,想借此机会尽尽心意,话说得可怜:“香儿是我亲闺女,她嫁人,我能装不知道吗?一应嫁妆,都出在我身上!放心,我不冒这个功,对外只说她娘攒下的嫁妆,只是让我为女儿尽一点心。”阿难把他的意思转告了何姑,何姑犹豫片刻,也同意了,但提出条件,不准小周巡检露面:“他要来,这婚就别结了。”
新人进了洞房,宾客也一拨一拨送走了,阿难和何姑疲累至极,酒菜还有许多,两人对坐饮酒消乏。春末的晚上,凉爽舒适,两人怅怅无言,脸上都有悲伤的神色。阿难是在想英娥,叹息她没福气看到儿子成婚;何姑则是在想过往的一切,事事都伤心。
不知不觉,两人喝了许多闷酒,都有些醉了。何姑先打破了沉默:“阿难,你先生那么做,是恨我吗?”阿难被这一问吓了个激灵,想了想说:“不是的。陶先生那么做,不是因为爱谁恨谁,他那么做,是因为他只能那么做,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要那么做。师娘,我先生就是麒麟转世。”
何姑带着醉意哼笑了一声:“麒麟……鬼才信什么麒麟。我知道,都是你们三个搞的鬼。”说着,她委屈地哭了起来,“他就是报复我,他宁肯死,也不愿意和我过下去。”边哭边连连饮酒,“我小时候在你先生家做丫鬟……他那时候风流,看上了我,我才十三四岁……他强迫我……被太太撞见,哭闹,他就找了个借口把我卖了……后来遇到,我装作不认识,其实我都记得……”
阿难以为何姑醉了酒胡言乱语,命人收拾出一间空房,扶她去睡了。自己却毫无睡意,让卢智深掇来梯子,上了房顶,望着藏鼎山的方向,那里星星点点还有灯火——三年前,乾隆下令夷平藏鼎山和祗园寺,将他母亲的发塔迁回北京。寺庙好说,山却难办。苏州官员募集数万民夫,日夜不停地挖山运土,忙了三年了,还未将这座方圆数十里的大山挖平,时不时会响起闷雷般的轰隆声,那是在用火药炸山。看着黑暗中如坟头的残山,阿难心中凄恻。
三年多前的那天晚上,于梦麟火急火燎地深夜造访,说了乾隆逼他献麒麟的事。一开始,阿难啼笑皆非:“还有这样放屁的事!自古以来的帝王和臣民,对祥瑞的事都有默契的,怎么今上偏偏较起真了?”想了想,一拍脑袋:“我知道了!皇上不是平白无故要整你的——好多年前,苏州发生了一起麒麟大案,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不了了之。那件事惊动了皇上,本来就对麒麟心有芥蒂,如今你身为苏州的官,又报麒麟的祥瑞,这岂不是捋虎须?”
“麒麟大案?”
“你竟然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啊……”
“也难怪,那时候你还在河南老家呢。当年苏州好多官,都在那场风波里被暴民杀死了,死得好惨。你来上任时也没人跟你提起过?”
“没有,上任时看往年的县志、文书,也没见说什么麒麟案。”
阿难叹道:“看来那件案子被朝廷压下来了,封锁了消息,县志里不准记载,除了苏州一带,外地人也绝难知道了。”
“那是件什么案子?”
“说来话长。你这件事我也没主意,咱们还是去找陶先生商议罢。”
听了陶铭心的建议,天亮后,于梦麟急忙回城,开始装病。陶铭心送走刘从周后,阿难和保禄也赶到了,三人躲在书房里,商议如何帮于梦麟解困。自然,三人想到一处去了:当年葛理天为八卦教造了一只麒麟,制造的样式图纸还在,保禄又心灵手巧,完全可以再造一只,用来交差。
至于如何在皇上跟前蒙混过关,三人又苦思冥想了一番,最后的法子是,不能让皇帝近距离看麒麟——任凭保禄的手艺再出神入化,造得再逼真,假的就是假的,无生机的一堆铁木玩意儿而已,在跟前一看一摸,就知道是假的。阿难道:“这倒不难解决,让梦麟上奏,说麒麟是神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将神兽抓起来,岂不是大不敬?”陶铭心赞同:“对,远远地看,看不出破绽。”
保禄道:“皇上本来就不相信麒麟存在,还在乎什么敬不敬呢?再说,宫里的传教士造过许多稀奇玩意儿,皇上见多识广,了解西洋的技艺,肯定会怀疑麒麟有机关。他肯定要抓住麒麟,在跟前看,当面揭穿这场骗局。依我看,不行就冒一次险:皇上来的前一天,我躲在造好的麒麟里,弄个大笼子,关在藏鼎山下——只能在山下,千万不能在城里,不然无法逃脱——让梦麟派心腹人把守。等皇上来看时,我不等他识破,立刻发动机关,操纵麒麟闯破笼子,跑到山上,或烧或埋,将它毁了。如此,梦麟确实献了麒麟,皇上也看到了,就算怀疑也拿不到真凭实据说是假的,让他吃个哑巴亏!”阿难和陶铭心齐拍手道:“妙绝!这个法子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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