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乐兮只是在这里站了片刻,一阵风吹来,林曼娘适才费劲挂上枝头的一条红绸便飞了出去,不知被风卷到何处去了,就这么消失在君乐兮的面前。
看来是天意。君乐兮心中叹道。
“公主,当真是你。”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子由惊疑,到确定的声音。
阮闲始终不能忘记那道消失在正殿前的缥缈身影,他绝无可能看错,那分明便是这些时日一直不见踪迹,也毫无消息的公主。
因此当他返下山去时,仍不能放弃,借故遗落东西在慈航斋回来取,果然就在这里,遇见了她。
当他看见君乐兮头顶上所戴的黄冠之时,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她出家了?
怎会如此,当日琼林宴结束之后,阮闲做好了拼却一身士大夫傲骨,便是亲下油锅,决不能让是非颠倒、黑白不明,可等了又等,没有等到天子雷霆震怒,也没等到惠妃出面发落,公主那儿更是没有消息。阮闲不知道,在这段时日,嘉康公主竟已在山中戴冠修行。
就算,就算昔日公主因为曼娘的事心怀嫉恨,对她有过滥用私刑之举,可毕竟是公主,竟然因为自己,在山中出家。阮闲无法不恻隐,无法不愧疚。
君乐兮没有一丝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意外,行了一礼:“居士安。”
并告知他:“你们所求的姻缘带被风刮下山去了,让居士的夫人再求一条吧。”
她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阮闲震惊,他快走几步,来到嘉康公主面前,语气急惶:“公主,可是阮闲害你至此?”
为拦住她的去路,阮闲抬手握住了君乐兮的左臂,她略微皱眉,“居士身为清流士人一派年轻翘楚,怎可拽一坤道袖袍,传出去岂非惹人耻笑。”
阮闲怔忡:“公主……你当真,是因为我……”
君乐兮道:“当日,琼林宴后,阮居士风头大出,又于一众文人雅士面前,亲口与贫道说得明白,斧钺相逼,汤镬加身,亦不屈服于皇威,当真振聋发聩,贫道也不得不时时念及居士风骨,为之心折。祝贺你们落难夫妇终成眷属,一个是富贵不淫,一个是威武不屈,岂不是天作之合,正该鸾凤和鸣,白头永偕。”
君乐兮无法挣脱,便从黄冠上取下簪帽的发笄,将衣袖捣烂,从中间将被他抓住的衣袖划开。
袖幅破烂,阮闲只能握住一片撕裂的衣角,怔忡无言地凝视着她。
“清羲过往不知事,借住寿阳时,叨扰居士多日,望居士看在不知者不罪的情况之下,对清羲的年少糊涂宽恕则个,今日清羲自愿入道门赎罪,割袍断义,往日种种,但愿居士与夫人不咎。”
阮闲苦笑:“臣不过问公主这一句。看来,果真是因为臣。当日臣因为曼娘突然出现浑身是伤,所以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公主乃金枝玉叶,阮闲不过一粗鄙凡夫,怎敢担当公主厚爱,你实在不必如此。若遁于道门,阮闲会内疚一生。”
君乐兮语调偏冷,道了一句“不必”,将发笄重新插回黄冠中,转身大袖飘摇地远去。
阮闲独自留在原地,垂眸,手中的一截被割断的苎麻短袖,因为风扬起,猎猎地发出响声。食指拂过上面粗糙的纹理,脑中却全是以前公主盛装华服、嚣张炽热的模样。她曾也是那样明艳耀眼的人,玉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女孩儿,现在被迫黯淡无光。这一切罪孽,全在于他。
以前是她自作多情,现在,轮到阮闲。
他从来不需要她的一往情深,她也不需要他的一生负疚,彼此陌路,才是体面收场。
君乐兮信道,也读佛。佛家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已经完全超脱出来了,此刻,当她逐渐离曾经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远去之时,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波澜。
作者有话说:
嘉康:尊重,祝福,锁死,退退退退退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