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地被人扶下了车,司机跟负责人说了话,于是她被放进去了,她摇摇摆摆地回了宿舍,声响弄得很大。
上铺的福州来的小姐姐醒了,俯下身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她酒气熏熏,前言不搭后语地讲。
小姐姐下床,泡了茶,强硬给她灌下去,扶她坐到床上,撩起她的刘海说:“不管有多晚,都要记得回来睡觉。”
她歪着脑袋痴痴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没多久,寄回去的钱越来越不够用,她在那个请吃饭的同乡的帮助下,找到一份凌晨酒吧驻唱的工作。
她有好嗓子,爱唱歌,最喜欢的歌手是罗大佑,只是来这里这样久,外文仍旧讲得不好,唱外文歌的时候,要抄写一遍,用拼音标注读音,一遍又一遍练习声调。她音准,但单词还是唱得奇奇怪怪,老是被老板拎出来,重点批评一番。然而这种怪模怪样的唱法,却时常莫名讨好了一些来酒吧的外国宾客。
她古怪的发音和天真可爱的神气惹得他们发笑,愿意为她多开一些酒水。
那天没有其他的外国客人,她一打眼就瞧见了那个男人。
她记得他的眼睛。
像上铺小姐姐墙上贴的香港女明星画报背景里的希腊海。
那天她唱的是《恋曲1990》。
她这样喜欢这首新歌。
来这里喝酒的,听歌只是听个情调,几乎没人会注意她唱的是什么,唱的人认真还是不认真,都没有人在意。她唱得寂寞不寂寞,也不会有人在意。
然而他那样认真地看她。
他那样认真地听她唱。
尽管他可能什么也听不懂。
可她远远看着他,彩色的灯光照下一个个移动的环,她握着话筒,觉得心里温暖,有泡沫缓缓地、缓缓地升腾起来。
唱到“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的时候,她忽然紧张起来,声音都变紧了。
今天我好看吗?
今天的头发好像没有梳好欸……
今天的这条裙子,不知道配不配我……
那天晚上,他没有跟她说话,却为她开了很多酒,那样多的酒,比她曾经所有的业绩都多。
第二天,是老板开业绩总结,头一次,她被表扬。
她低着头,绞着手指头。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表彰,真是害羞啊。
忽然,她脑海里浮出一双眼睛。
心里渗出甜蜜。
那之后的一星期,他每夜都来听她唱歌。
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每夜都为她开那样多的酒水。
他不知道她远赴他乡为救治家人苦苦筹款。
她也不知道他眼中的忧郁是因为亡故的妻子。
再一次的接触是因为偶然。
几个喝的醉醺醺的酒鬼,脚步不稳地跑上台来要和她抢话筒,又对她动手动脚,手指头要伸进她的衣领里。老板过来,本来要赶人,灯光下一看情酒鬼的面容,认出对方的背景,态度变了,在她耳边说:“忍忍!”
她眼里含着泪花,瑟瑟去看老板。
老板说:“不就被摸一下,都来这里了,还装什么纯,给你加提成!”
男人走过来,用她听不懂的话呵斥,又强硬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那样用力,都把她抓疼了,可她心里却觉得快乐。他二话不说将她拽走,她跟在他后面,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出了门,差点崴脚,可是感到快活。
他自己开车来的,没有司机。
他问她话,可她听不懂,只会眨眼,用那种天生的天真神气看他。
于是他泄气,把她带去了自己住的地方。
那是间漂亮的公寓,很高,空间很大,她左看右看,看到他在看自己,又低了头,觉得不好意思。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楼房里也可以有泳池。
屋子里有酒柜,他们无法交流,他打开了,斟酒,自己喝,她要喝,他不给她喝。
他拒绝给她酒喝。
可他拒绝她喝酒这件事又让她心里甜蜜了。
她双手握着,放在膝盖上,看他自饮自酌。
后来他醉了,眼圈泛红,开始讲好多话,她听不懂,但看着他流泪,却也让她心都要碎掉。她犹豫一下,去握住他的手细声安慰,他拉了一下,她摔进他胸膛,那一瞬间,温度袭来,她四肢僵硬,头脑空白,全世界都是他的气味,紧张得要死掉。
他低下头,衔住她的唇。
她没推开。
她没有守诺,守那个“不管有多晚,都要记得回来睡觉”的诺。
这一夜,她得到的是一种关于疼痛的全新体验,和一个用一生弥补的错误。
第二天她回去了,那之后,他不再出现在酒吧。
她没再见过他。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远方的电话到达,弟弟的病情有所好转,她也辞掉了酒吧的工作。只是有时候,她跪在酒店的地板上,用湿毛巾擦污渍的时候,会突然愣住,想起他的体温和气味。
整理那些各国钱币折成的纸鹤时,她会看着上面的图案想:哪一个是他的国家?
她凑近了去闻,闻到的是钱币的脏气,想:这些纸币经过那么多人的手,那么多双的手,会有一双是他的吗?
……
“后来呢?”黑暗中,殷悦坐到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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