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急匆匆换了衣裳来见探春,探春已经到贾母上房半个时辰了。只见探春由姑娘的装束改做妇人的衣饰,越发显得眉目清朗,俊彩飞扬,虽是新妇,并不拿乔,依旧如先时那般侃侃而谈,从容敏捷。贾母和王夫人都甚是安慰,尤其是北静王爷显见得对探春十分的爱重,虽是侧室,却亲自陪伴她回门,很是体贴,一应的礼仪也务求完备,此时正由贾政、贾琏、贾琮等陪着在外堂吃茶说话。
见宝玉进来,探春便含笑起身问好,又说道:“二哥哥怎么才来?王爷从一进门便问宝玉在哪里,很是想念呢。”宝玉不答,只痴痴盯着探春,半晌才问:“三妹妹,你在哪里可受了委屈?”一时探春的眼圈都红了,只她是爽朗人,自然有一番正言规劝,反而说得宝玉没了话儿,王夫人那吊起来的心才又放了下去,只赶着打发宝玉到前头去应酬北静王,宝玉无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一时只剩下娘们们长篇大论地说着家常。说的却是宫里头元妃怀了身孕的事儿已经走了明路,却是那一日北静太妃入宫给老太后请安,元妃陪坐,突然眩晕被太妃扶住,太后当即召来了太医,大家才知道元妃有喜。只是据说元妃一直以来有滑胎之兆,太医疑心元妃的饮食中有些不妥,太后很是不安,就连皇后娘娘也惊动了,命元妃暂时搬到坤宁宫里,皇后亲自看顾。又听说前日太后借着听戏的小事,将淑贵妃给申斥了一番……
那贾母和王夫人最为关心,时忧时喜,唏嘘不止,王夫人不住念佛,又告诉探春:“我如今已经戒了荤腥,终年茹素了。只求佛祖念我虔诚,保佑元妃顺利生下龙子,也不枉她入宫多年所受的这些折磨……”贾母听她说得离谱,连忙打断,又问了探春一些家务事,听来在王府中诸事顺遂,不但王爷爱重,太妃也很是喜爱,王妃为人平和,府中诸人都相处甚为融洽,并无为难之处,贾母等人才略放下心来。
一时摆下酒席,外面贾政、宝玉、贾琮等人陪着娇客北静王喝酒。酒过三巡,北静王爷说起了自己前两日去潭柘寺遇到的一个奇人,佛法讲得精深,经史解得透彻,更兼会占卦、擅诗文,竟是个有趣有才的畸零人,他有心罗致到自己王府,那人却表示不愿为门客,言及此,北静王不胜惋惜。那贾政却触动灵机,笑道:“王爷说的此人,下官倒也见过,现下正在敝府教习子弟,王爷可愿一见?”
北静王水溶其人最爱结交三教九流的奇人异士,听贾政这样说,连道快请,于是贾政便打发个小厮去传话,不多时进来一人,贾琮看时,不觉大喜,原来竟是他应试时结交的寒门子弟殷继东。那殷继东当日因为污卷被贴,落魄失意,贾琮曾资助过他,然而他初不愿依附豪门,故此流落京畿一带,以卖字为生。虽然落拓不堪,然而因为他本性洒脱诙谐,寄身寺庙之中,有时与来往香客谈经说法,慢慢竟有了些名声。只是他孤傲得很,虽有北静王一流的王侯想要罗致他到府中,他只说门客不过是被豪门倡优处之,君子不为,故此很不得意。那日在庙里遇到贾政,贾政惊其才学,再三恭请他入府教授子弟,以师礼待之,殷继东才勉强应允——也是衣食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他只是一件青布长衫,潇潇洒洒地走进来,从容向座中诸人作揖,目光与贾琮相接时,含笑颔首,贾琮便知他不欲在众人面前表露出与自己是旧识,便也不多说话,那贾琏却是早已忘记与殷继东曾有一面之缘,只管招呼家人给殷继东在桌边设一偏座。众人难免出些机锋,那殷继东从容对答,诙谐有趣,满座生风,北静王爷越发有兴致,宾主皆欢。
过了一会儿,贾琮见那殷继东出外廊更衣,便也跟出来,两人就在廊下,执手相问别来情形。贾琮道:“自别后,一直很是挂念殷兄,竟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是意外之喜。”殷继东却笑嘻嘻说道:“我是归不得家乡,见不到亲友,贾兄资助的盘缠勉强支撑了半年,就难为无米之炊了。幸而尊叔礼贤下士,给了在下一个教席,只想着找个地方容身,以备下一轮大比之年。”贾琮含笑道:“以殷兄的才情,自是不愁檀宫折桂了。我那两个弟侄也算是有福气。”殷继东笑着摆手道:“不过是诳人罢了,不过令弟令侄都甚是有志气,想来科举一道还是走得通的,只是气魄没有贾兄大而已。”贾琮连道惭愧,两人这样说说笑笑,甚是熟稔,就好似久别重逢的知交,贾琮在这个世道中并无朋友,至此有得遇知己之感。
探春当天便随着北静王爷回去,并不能在娘家多住几天,宝玉甚引为恨事,至于自己的弟弟和侄儿都入了前书房昼夜用功,他却不放在心上,并不想着自己是兄长,应该为子弟表率。父亲贾政视他如无,并不理睬,王夫人每每逼勒着他也去习学听讲,他便以贾母之名为借口来推脱,自己照样在后院中与几个姨娘厮混,整日风花雪月而已。
贾琮却很是欣喜,时常不当值的时候,就踱去前书房与殷继东谈心。慢慢地他却也看出,殷继东于八股一道虽然甚是精通,其实并不用上十分的心思,此人对于奇门八卦之术,乃至天文历算之学甚是痴迷,乃至杂家之学,可谓无书不读,竟是个通才。这样的人,历来为官宦所招揽,然而殷继东骨子里自有一种傲气,似是不能容于世的,贾琮很为他感到可惜。
这一日午后,贾琮闲来无事,便又信步踱到前书房去,进门时,听到殷继东正在给贾兰和贾环讲书。贾琮便在里间坐等,见案上有一个书简,便拿起来看,却见是殷继东闲来无事时的涂鸦,上面潦草地写着两行字:
“怒是尔猛虎,欲是尔深渊,功名是尔沸汤,勤思是尔励锻。尔一不避,焉能尔免?”
贾琮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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