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之上,乌发金袍的女子不顾逼上来的一剑,反常地转身,踏着凶险万分的波浪,朝缓缓下沉的神龛扑去。
眉宇凝重的道者暗觉有异,只见她一个瞬步便到了横倒下的神龛基座旁边,手上忙不停用某种秘密的方法叩击各处。随即“喀啦啦”一连串的声响过去,底座从龙神像上脱离,她再一用力,震开一道缝隙,在海水蜂拥扑上之前,把一个人从里面拖了出来。
这二人,就用一种最寻常的亲密姿态挨在一起,把什么都抛下了似的,浮浮沉沉。
符去病就在鸠神练怀中沉睡,宁静的面容下是她注定无法修补的缺憾。
一切昭然若揭,因重伤而被抛下求生不得、故而目睹到这情景的信徒还有什么不懂,心凉了个彻底:三十万人的跋涉,只为一人疗疾;漫长岁月里的万民叩拜,只落得被利用的下场;再多的人命牺牲,也抵不过这个天心残缺的稚子被唤醒时的一个眼神。
但再一看鸠神练,此时她鬓发散乱,湿衣缠身,满头金珠散落、扑簌簌掉进海中,别有凄艳哀婉之容,俨然一个寻常女子,孤立无助。于是众人又无法提起全然的恨意,连柳峰翠亦是不忍。
在她四周是浩渺无垠的黑色深海。她曾经的权威,被轻易颠覆;她曾经的挚友,早就中道倒戈;她信任的下属,在紧要关头选择离弃——伪装成梦骸生和弁袭君的尸人正在她的不远处漂着。梦骸生志不在此,一心一意只有替魏坤舆报仇,故匆忙设下的法术早早失效,两具骸骨飞快地被泡得臃肿不堪。她竟是什么都没有的。
不,好在她救回了去病。祭礼未能完成,注定他将一生痴傻下去,但至少人在身边,总是好的吧。百感交集,她都不知该悲该喜,只得抱着弟弟无声痛哭起来。
但这也不过是短短一弹指的过程。眼泪几乎滚出眼眶的瞬间、短暂的虚空过去,前所未有过的热力涌上了心脑。鸠神练一手揽着符去病,一手慢慢抬起。一个漩涡由小渐大、由浅而深地膨胀开来,汹涌竟如燃着的一团火。而她就站在最为炽热的火心中,神光冉冉,像一只涅槃的金翅凤凰。
那个招数的起势如此寻常,可正因寻常,不见攻、不见守,反倒令人心生惧意。
柳峰翠皱着眉,刚顺过了一口气,突然就见到一团异常明亮的光团朝他扑来。
无论鸠神练发现真相会有多么震怒,梦骸生都顾不上了。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完成他最后、也是最大的心愿——覆灭烟都。
但首要的问题是,该如何找到通往四奇观的路。烟都就好像《桃花源记》里面的那个世外仙境,他这个“武陵人”再次回到上次入侵的山间,“寻向所志”,却不得其门而入。
手下人硬着头皮在方圆几里的范围内兜兜转转,扒拉开没膝的野草,或是在形状怪奇的山石上敲敲打打。彼时,犹是黑夜,虽灯火烧得极旺,也是一份苦差。他们都压低了声息,实在不敢抬头看坐在车舆之上、神色不豫的生相。而地擘则自始至终一语不发、隐身在另一辆车的帘幕后,气氛着实诡异。
时间却不紧不慢地过去,梦骸生能争取到的期限也只有鸠神练行三十万赦天大祭的这一刻。无论成与不成,暗度陈仓的他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但已然豁出去一切的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结局,他只是心忧,在最后的惩罚来临前,拼掉性命保下了他的魏坤舆会含恨九泉。
又这般徒劳无功地搜寻了半晌,梦骸生冷冷喊停。只留下少数人原地待命,他果断抽调大部赶往临近的村镇安营扎寨,临走前叮嘱“若巳时前不见本座回返,你们可放火烧山”。
因尘世暗夜的诅咒,中原大多民生凋敝,他们所到之处,皆不见人烟。属下大多不解,可梦骸生我行我素,带着反常地沉默着的弁袭君找了间荒弃的茶寮,照例用布幔围起四周,在教众火速打扫出的桌边落座,这才下令道:“你们去城中,但凡见到带‘烟’字的商铺,不必盘问,直接将人押过来!”
在和烟都较劲了这么多年后,梦骸生逐渐察觉,狡诈的烟都虽云避世,却将自己的眼线遍布武林,在逆海崇帆靠灭尽三光而收服了天下愚民之后,不肯归顺、固守旧业的,会有很大几率是烟都之人,犹以那些喜欢以“烟”为招牌的商号嫌疑最大。
原本他何必如此麻烦,但秋云裳那个老古板说什么都不肯交出他手上那个出自烟都的囚犯,“三十万赦天大祭,必须一个人不多、一个人不少,恕难从命”。他虽气得浑身发颤,但看到按在腰间“凌迟”剑柄上的手,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焦虑,硬灌了一杯茶下去,却不想内心堵得更厉害。他抬眼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黑罪孔雀,双目虚空,神采不再,感慨道,哪怕是高高在上、冷面严厉的圣裁者,也有这么大的破绽被他轻易抓住,玩弄鼓掌。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见到祸风行。”蓦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见弁袭君卷曲的长睫如轻捷的蝶翅闻声扑闪。
这的确是眼下最快的方法,众人迅速领会生相意图,兵分几路,奔赴各处。
他们如入鬼城,房宇屋舍像是丢了魂魄的躯壳,死气沉沉地散布在废弃的荒地上,黑越越的门户洞开着,像一双双绝望的眼。搜查范围不得已一圈一圈扩大,在万众狂热的这一日,被遗弃的大多是无力求生的等死的老弱病孺,哪里能找到烟都人的影子?
直到寻人的战线推进到了一处名为“柳含烟”的青楼,那火红的灯笼,簇簇地映入他们眼中,众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在末世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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