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东面一座平凡小镇,乏善可陈而有些丑陋。一条丈余的黄土路贯穿东西,以此为轴,错落散布开去百来户民居。尘世暗夜之灾,天光尽灭,百物凋敝,有些地方甚至寸草不生。三春去,本就地处边陲的冷清村落更显荒芜,镇上也是行人稀少,黑压压的低矮建筑蹲在夜色笼罩下,苍风卷地,有如鬼街。唯有神教逆海崇帆搭棚派发福火时镇子才喧阗片刻,而当那一阵你争我夺、妇呼儿啼的混乱时段过去,又迅速恢复成了一潭死水。
一间凸起在主街东首的二层小楼总是长灯不灭,橘色的暖光盛载不下似的,日复一日地从洞开的窗口泄露出来,成了黑海里的灯塔一般,颇是惹人向往。店主一家守着这间酒肆生活,掌柜似乎毫不吝惜常日里点灯烧蜡的本钱,这会正忙着指挥伙计攀着梯子替换绢纱宫灯里的烛火。这个年约而立的男子相貌普通,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商贾的精明。火光辉映,满楼融泄,店家的两个小孩旁若无人地在店堂里追逐玩闹。
正忙活着,偶一偏头,正看见一个矮小的少年人挎着大大的竹篮迈过上方悬着“烟景楼”招牌的门槛。老板一瞅那被麻布遮出的轮廓,顿时喜笑颜开,忙迎上去:“今天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少年圆圆的脸,额上缀着大滴汗珠,想是东西不轻,他走得又急。把竹篮往老板手上一塞,几许得意地揭开。脆生生的叶菜绿如翡翠,水灵灵的萝卜个头都有大人的手臂那么粗,再翻下去,还有菌菇、蕃薯之类,尤其是两棵冬笋,犹沾着山林里的水露清气,看得老板激动不已,简直把持不住。店里寥寥几桌食客在这几度青黄不接的年岁里锻炼出了异常发达的嗅觉,同时闻到了菜香,纷纷拥上,争抢着加菜。
“哎呀,可都是好东西!说吧,这次想换什么呀?”他提溜着篮子,格外慈祥地笑望着正喘气的孩子。
“老板自酿的槐花蜜,今年也给我两罐吧。”
若放在以前,老板定然舍不得他重重工序、慢火细活才熬来的蜜浆,但在菜价已经疯涨十倍不止还不一定能买到的现下,两罐埋在地底的蜂蜜换这么一大筐新鲜蔬果,简直赚翻了天。立刻领着人去后院取蜜,一壁还殷勤说道:“两罐蜂蜜不算什么,我知道你家主人喜欢吃甜的,特意新做了两份点心,你一并带回去吧。”
少年乖巧一礼,也不推辞,可见两下相熟:“那便多谢了。”
印着“烟景楼”三个字的纸包刚刚用细绳系上扣,忽闻外间传来“乒乒乓乓”的打砸之声。二人吓了一跳,赶出去一看,杯盘碎渣乱抛、桌凳木屑横飞之中一群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挥舞着刀枪棍棒,好好一间厅堂,眼看着七零八落。食客四下逃走,店里账房、小二一干人正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大声喊着求饶的话,两个孩子已经落在那些人手里,不停哭叫挣扎,掌柜媳妇闻声挑帘出来,满脸是泪,犹在求情。一众人声鼎沸。老板见状,痛比割肉,脸色刷青,两腿发颤,张口结舌半晌总算嚎出一句:“……荼……荼罗无疆!小店正经生意!可从来没有什么渎神之举啊!”
“没有渎神之举,”为首的一人跨出一步凶狠地瞪视着他,“但家家福火高燃,你们却拒绝去领,分明就没有把神的旨意放在眼里!”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福火那么贵重的东西,试问哪里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小店福薄,实在抢不来,这也有罪?”
“哼,狡辩!不是领不到,而是你们根本不愿意领吧!——烟都狗。”
店主骤然变了脸色。突然人影一淡,原地消失了身形,再看,青烟散处,之前绑住两个孩子的黑衣人惨叫倒地。另一边,那名少年还在震惊中,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到了柜台后面,接着两个已经吓傻了的幼童落到他怀里。三人闷着头心惊胆寒地听外头混战不休。
原来店主乃是烟都派在苦境的闇亭一脉。
短暂的寂静过去,拼斗之声重燃。
奈何对方人多,店家渐渐寡不敌众。
“不要怨天尤人,怪只怪,你是烟都人。”
躲在后面的少年听老板一声一声的痛呼,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果然,人已被逼到绝地。
情急之下,他顺手抄起一把算盘,运足力道,向上一掷。几盏宫灯“砰砰”直坠,摔了个四分五裂,厅堂像是断了气般一片漆黑。
瞬息之后,两个人踉跄着逃上幽深的街巷,如箭窜出,直往山里去了。
“孩子!孩子!”那老板拧着脖子回身嘶叫,却被人硬拖着疾步奔逃,“——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们不是对手,快找人救命!”
“找谁救命?你到底是什么人?”
扶着他头也不回地跑的少年却答非所问:“公子最爱吃你家的点心,掌柜你可不能出事!”
“喂——”
拉扯间二人已辗转过山路九曲十八弯,忽然迎面一块巨大山石拦阻,分明已是死路。
但少年像没看到一样毫不减速,直挺挺冲上。
老板一声惨叫,甩也甩不开,只等着头破血流的下场。
但并没有迎来硬碰硬之后的脑袋开花,二人毫无窒碍地穿石而过,一路向前。破了那道障眼法,落入烟幕的重困包围。眼前有兽脊般的山岳绵连成阵,时而近在咫尺,时而远去天边,诡异地缥缈。又跑了一段,云气漂淡,山路渐陡,豁然遥远一处巍峨峰峦在群谷掩映下慢慢清晰,一个巨大符咒镇在峰顶,不断盘空旋动,笼下无边的淡金光泽。雾开重楼,风过寒天。这里不就是……
“到啦!”少年雀跃地发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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