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陵逝烟来到软红十丈的时候,一人挺尸般倒在外间空地,看衣着应属痕千古手下闇亭一脉。此地主人对侍童“真的不用管他吗?”的提醒置若罔闻、自顾自捏着几页文书细看。
“啊,大宗师!”侍童看到来人,赶紧松了主人的衣袖、躬身行礼。
宫无后从贵妃榻上坐正,随意拂了一下侧卧时落在胸前丝丝缕缕的长发,也不见礼,便问道:“大宗师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古陵逝烟显然是习惯了,也不理会他尊卑颠倒,略戏狎道:“牙尖爪利、惯会挠人的猫儿突然安分了,主人很不适应啊。”
宫无后登时心下大怒,脸上却在笑:“原来师尊如此喜欢跟在徒弟后面收拾烂摊子,还引以为乐。近日确实没能顾及师尊的乐趣,无后知错。”说着,飘飘然拈起手上的几张纸,“啊,真巧,徒弟刚收到一份事关‘烽火天榜’的情报——大宗师六艺融贯、文武双全,想必谶纬之机亦通,不如吾就将它烧了,正好见识师尊大衍之数、先天算卜,照本还原,还不是小菜一碟。”话语间,那几张脆生生的纸笺已经凑到了红烛之上,离火舌仅仅发丝粗细的距离。
瞬然一阵风起,大宗师似纹丝未动,宫无后却手头一空。满室烛影摇红,层层叠叠的敏感幕幔像受了惊吓似的夸张起伏。
古陵逝烟悠然捋平串着蓝白二色琉璃珠的缨穗,徐徐道:“这般小女子情态,为师平日教你的东西竟全丢了!”
宫无后振袖一凛,沉声道:“岂敢。徒弟新悟了一招‘剑履红烟渡菲踪’,也正要请大宗师指点,不论生死,但求尽兴!”已是杀机毕现。
古陵逝烟快速地扫过那一行行文字,口中应答如流:“徒儿你刚刚兵不血刃料理了凉守宫,为师正欲嘉奖,怎好让你如此良宵,却披红挂彩、筋断骨折……”
宫无后死死咬住下唇。
饶是见多了这师徒二人剑拔弩张、动刀动枪,朱寒还是听到腿软,“扑通”一声跪倒,抖如筛糠。
好在大宗师也无意继续享受爱徒杀气腾腾的注目礼,口中喃喃着“烽火天榜……闷哪……”正欲离开。
宫无后突然想到之前拜访朱家的约定,一冲口大声喊道:“你等等!”
大宗师停步,回头,但见被他调|教得已无甚情绪的双眸中此刻灼灼其华,直直盯着自己的样子竟格外认真。
“大宗师所言,要对宫无后行嘉奖一事,果真?”
“那是自然。”
“如此,来日宫无后再行讨赏。”
长睫隐隐翕动,下颔微收之后的角度看去,竟似一点笑意。血泪之眼也不再凄厉,氤氲在甜香的荼蘼气息里,把那张苍白的容颜都染出一浮绯色。——这是在,高兴?
古陵逝烟已经想不起宫无后最后一次开心大笑的样子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微皱眉,困惑不已。
事实上从西宫吊影病了开始,有很多事都透着些怪异。
那日去探病,吊影犹正好眠。床头矮几上的雕花漆盘里,明黄色的丝绢叠得整整齐齐,但旁边几本书却是胡塞乱摆。吊影从小敬惜字纸、治学严谨,读书前必净手洁案,焚香清心,后正襟危坐,对卷研读,甚至还记得他年少时教训师弟“不可任诞无状”云云;而眼前这人,枕书而卧,拥卷而眠,大反常态。古陵逝烟在地上捡起一本,封面写着“南华经”。
西宫吊影觉得有响动,便醒了,一看来人,慢慢撑起身子一欠。古陵逝烟虚扶了一把。
“为师只当徒儿你自小只专注乙部之学,闲暇时则是寻些话本传奇来打发,如今病中,怎么又看起这类玄经?”他问得随意,眼角却在仔细地察言观色。
西宫吊影面色如常,大概因为生病虚弱,神情多了几分怅然:“难为师尊记得。我自幼观史,到如今,只觉得千古风流散尽,看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四个字——成、王、败、寇。天命人事,都在这循环里不得脱身,再看下去,也无甚新意。”
有关“天下”的道理就那么一点点。就好像自己虽然是大宗师一手养育教化,但当他怀抱一腔孺慕之思而来,还是都尽皆付与了冷窗功名外、两宫制衡背后的那一点操权弄机。虽然理智上他理解、甚至认同孤独的为君者用以稳固纲常的做法,况且,若古陵逝烟当真只如那些道德文章里的忠臣明主一般单纯肤浅,那他也不必追随。
然而人就是这样,道理都懂,但要说情感上就能欣然接受、没一分心凉,也的确是骗人。
“……未若‘人心’一事,最是扑朔迷离,恩仇之分、亲疏之际,我总感觉看似际野分明,实则混沌不清。故而找了些经文来参悟这些神契蕴奥,可惜我终是不如师弟的悟性,枉费这些圣贤书了。”说着自嘲地笑笑。
一席话听得古陵逝烟大感意外,正要追问,对方却抢先开口了:“正好师尊来探我,吊影也有事相商。烽火关键撞散魔佛三体,烟都亦受牵扯,又偏偏是我们秣马厉兵,意欲四境一统、逐鹿中原之际,需早些安定下来,才无后顾之忧。可惜我现下这个样子……”略停了停,“我想,请师弟代行主事之权。”
古陵逝烟脑中瞬间转过无数想法。
要有个人来主持北境大局确是当务之急,但无论怎么数,也轮不到宫无后头上。且不论竹雨潇|湘那儿现成有个更合适的主,对宫无后,他是有意封绝一切沾染凡俗的机缘的。习武之欲大成者,必心忘容寂、踵息体素,继而不为外物所动,达到他一直追求的“无死无生”的超绝境界。除此之外,对血泪之眼,不作他想。另外,虽然西宫、千宫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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