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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景余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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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节(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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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土崩瓦解,余光里不带虚伪或恭维性质的言语使他逐渐卸下敌意。

    他们成为好友并保持情谊至今。多年后,张领言退休,除进行整理工作和钢琴练习外,他主动邀请余光里父子到他家做客。通常余光里因工作任务缠身无法频繁拜访,余弦则会整个下午和张领言闲聊。每次张领言都认真倾听他的经历,并非出于耐心而是出于孤独的排解。天生的叙述者余弦则会将生活经历细分成段并流畅地讲述,生动言语和独特感悟使人想到早已预备的课文背诵。

    余弦初次拜访张领言时讲述的是他曾在托管所度过的不快经历。他生平第一次踏入那里就能感受到和集体的格格不入:他不会主动和别人交流。一次午觉后他的毛衣套歪,一条袖子空荡荡地垂下,随之而至的憋闷感缠绕着他直至放学。唯一使余弦融入集体生活的是人们的共同爱好:下棋。一位姓姚的老师时常披着紫红色大衣,在薄如蝉翼的纸上摆好由圆锥形跳棋所堆成的路径和桥梁。凭借多年摸索的经验战策,她交战时行动如风,粗壮手指掠过正八边形的灰□□域,抵达对手绞尽脑汁试图防御的等边三角区。出于对跳棋的初步认知,余弦未能达到那样的高明棋术,逻辑推理成为他打破僵局的最佳方式,分析使他能从鱼龙混杂的棋盘里勾勒出无比清晰的路线,那条路线能够协助他所持的红色跳棋逾越栅栏般的棋局,却不干扰队友的顺利前行。

    除诸多童年回忆外,家族往事也使张领言成为余弦的忠实听众。祖父余荣年近八十,夹杂点点黑斑的脸上布满皱纹,几缕白发棉絮般浮动在光滑的脑壳上。抗日时期,那位命途多舛的老者为躲避炮火冲击,提着装满干粮的布袋朝野山逃命,到达终点山洞前他曾误入丛林,差点因一颗掠过左耳的子弹丧生。泥地里狼狈翻滚后他跌入水塘,钻入气管的凉水如在烧得通红的铁管中间卡住的一个硬质橡胶塞令他喘不过气来,腐尸臭气融合在飞舞的蝇蚊中。待他虚弱地爬到路面,他瞧见一个薄被裹挟的弃婴被蚂蚁啃食至白骨,几日前的山中传闻萦绕心头:一位母亲为掩饰行踪被迫用红薯卡住婴儿的喉咙,逐渐减弱的哭啼表明婴儿窒息。

    余弦的诸多精彩往事是张领言孤独的调和剂、时光的催化剂。住在无网络覆盖的新兴南里,退休的张领言保持独特的作息习惯:他接近天亮时起床,用一根火柴点燃红蜡烛的蜡烛芯照明;经过一天的散步休闲后,他伴随平缓的卡农钢琴曲进入梦乡。这位文学巨匠将青春奉献给写作:当时在他每日能写数千字、甚至破万的效率下,被潮水般初稿淹没的溪行出版社每年都会增添至少一本非虚构类书籍。他精通音乐和文学,天才般的大脑和健壮的身躯被这位旷世奇才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经过十几年这样千篇一律的生活过后,他的灵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抽丝般溜走,留下无尽的空虚。最后的工作日下午,张领言手捧他最后出版有关音乐理论的书籍样品,永远地离开溪行杂志社。

    卸下工作重担的张领言发现与人交谈、倾听他人诉说令人愉快,余弦则是使他发现这点的人。前半生点滴积累的财富使他退休后无所事事,安然度日的闲暇令他无所适从。为消磨时光,他开始对往事进行回忆和整理。午餐时间前的一小时里,他从木质书桌的抽屉里排出一个黑皮线钉记事本和一支灌有深蓝色水墨的签字笔,对往事进行一段模糊的回忆。每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在他脑海回响,都会带动一两个人名。在这些人名所给他留下的记忆被他用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潦草地记录下来之后,他便开始将记忆的碎片还原成一幅完整图片。曾戏称他为冷木头的秘密组织“青春之歌”创始人于心琳;杂志社主编朱应春和副主编马鹏鲲;偶遇的知己余光里;上海外滩遇到的卖玩具的地摊小贩苟利生和任世成;前往南京出差时偶遇的归国仁和佘子一;生平最崇拜的医学教授施通神,山东潍坊旅游时带他前往东镇沂山参观的面包车司机侯恒……这些人的脸逐渐淡化,双眼的眼皮层数、瞳孔的颜色、鼻梁的高低、胡须的长度以及头发的疏密随时光流逝不断重组,直到最后他被迫将旧照片拿出来对照才得以区分。这场整理工作整整持续半年,以次年的新年钟声敲响为标志宣告结束。

    张领言的碎片还原工作吸引余弦。此前他仅得知张领言的写作水平超出常人,但他未曾思考张领言从何处获取众多素材,直到繁琐的整理工作出现在他眼前。张领言的整理工作是那位作家生动清晰的人生轨迹,命途剪影的碎片之环。每页记事本都贴有照片或简笔画,落其旁边的是数行标记备注,以精确的时间顺序排列。尽管中途不免有疏漏,张领言不会如当年一般天马行空,凭借幻想填补空缺,而是任凭记忆长河滚滚流逝。年初,余弦访问新兴南里,张领言怀揣喜悦期待,将记事本展示给他看,后者摩挲起皱的书页震惊不已。

    “天哪,”余弦惊叹,“这个你得费多大心血啊。”

    “谢谢,”张领言回答,“你不是喜欢写作吗?这个本子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你把它当素材来用吧,注意保管。”

    “它这么珍贵,您难道不留着吗?或者说您可以留个备份啊?”

    久经风雨的作家笑了。“我开始整理工作的时候就没想过把它留给自己。这么多年来我痴迷专业类书籍写作,仿佛它是我的命根子。但直到退休之后我才发现我曾经历过的事情如此之多,写作生涯虽然重要,但它毕竟将我与外界的交流隔绝了。现在,我年纪大了,能力也大不如前,你年纪尚轻,可以帮我完成我缺失的作品。但你写得怎么样就靠你了。”

    “您的意思是您想让我根据这个本子写一部你的人生?”

    “是的,我希望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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