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否?”周勇摩拳擦掌。
“且慢。”沈墨道,“刘能不过小卒,背后必有大鱼。惊之,则鱼遁深水。”
他设下一计。先命人散布谣言,说朝廷将派钦差,彻查盐务。又让李文渊伪造文书,似模似样,故意经刘能之手传递。
刘能果惧,连日密会数人。周勇暗中跟踪,见其夜访王振邦别宅,又暗会恒丰行二掌柜。更奇者,某夜刘能竟至知府衙门前徘徊,投书而入。
“知府大人也牵扯其中?”李文渊惊道。
沈墨展信,是刘能告密书,揭发王振邦历年贪墨,并附部分证据。“此乃舍卒保车。刘能欲弃王振邦,投靠知府。”
“大人如何处置?”
“将计就计。”沈墨冷笑,“你仿刘能笔迹,另书一封,详列知府受贿事。两信并呈巡抚衙门。”
“此非诬陷?”
“非也。”沈墨提笔修改,“刘能所书,半真半假。你补全证据,务求确凿。此事我自有分寸。”
腊月初八,巡抚衙门忽派人至扬州,直入知府衙署。不出一日,知府被软禁。满城哗然。
王振邦闻讯大惊,急寻刘能,已不知所踪。惶惶间,沈墨来访。
“王知事近日可好?”沈墨含笑。
王振邦强作镇定:“劳大人挂心。不知知府大人……”
“巡抚衙门已掌握实据,知府大人恐难自清。”沈墨叹息,“听闻盐课司旧档,曾有火损。若在此时,有人献出真账,或可戴罪立功。”
王振邦脸色煞白,汗透重衣。
三日后,一箱账簿密送至沈墨书房。陆九查验,正是盐课司历年真实账目。其中记载,虚引之数竟达八万引,涉及官员十余人,盐商数十家。
沈墨连夜抄录副本,正本封存。翌日,王振邦悬梁自尽,留“悔过书”一封,尽述己罪,未涉他人。
七、收官
年关将至,扬州城大雪纷飞。沈墨凭窗观雪,手中握着一纸调令——因清厘盐务有功,擢升两淮盐运使司判官,正六品。
王安喜气盈面:“恭喜大人高升!”
沈墨无喜色,反有忧容。盐引案虽破,只办了刘能、王振邦等小吏,四大恒毫发无伤,知府虽倒,背后靠山未动。八万虚引,只追回三万,余者已成糊涂账。
“此非胜,乃暂和。”他对陆九等人道,“盐务积弊,非一日可清。今斩其枝叶,未伤根本。然经此一案,三五年内,无人敢再做大案。盐商知惧,官吏知畏,百姓得盐,便是功德。”
周勇不解:“大人何不乘胜追击?”
“势不可用尽。”沈墨推窗,任风雪扑面,“盐务如大雪,看似清白一片,其下污浊仍在。若烈日暴晒,雪融泥现,更不堪睹。不若留此雪被,暂掩污浊,徐图改良。”
他展开新卷,书盐务改革十条:定额分明、轮签公允、稽查独立、账目公开……“此十条,可徐徐图之。急则生乱,缓则易行。”
腊月廿三,祭灶日。沈墨轻车简从,再访周伯钧。周老正在庭中扫雪,见沈墨来,笑道:“小子来讨年终考语乎?”
沈墨长揖:“请老大人指点。”
周老置帚于石案,提壶斟茶。茶烟袅袅,与雪气交融。
“你此番行事,有可称道者三。一曰知势:不硬碰强梁,而分其势。二曰知人:用陆九之才,周勇之能,文渊之笔,各尽其用。三知进退:该进时,雷厉风行;该退时,见好就收。”
“然亦有不足。”周老话锋一转,“你破局有余,立局不足。盐务新制,非一判官可定。当结交同道,徐徐图之。今你擢升盐运判官,正是良机。盐运使年老,多病,不日或退。你若能……”
沈墨会意:“晚辈当谨记。”
离了周宅,雪已稍停。沈墨不乘车轿,踏雪而行。长街寂寂,唯见更夫提灯巡夜,梆声悠长。
行至文渊阁,见内中有光。推门而入,秦子玉正在灯下修书,见他来,不惊不讶,只指案上棋枰:“手谈一局?”
二人对坐。秦子玉执黑,沈墨执白。黑白交错间,秦先生忽道:“沈大人可知,此番盐引案,本是有人为你设局?”
沈墨落子手一顿。
“总办张承业急病是假,避祸是真。盐引积压,早有时日,何以此时爆发?乃有人欲借你手,铲除异己。你查王振邦,正中其人下怀。”秦子玉落子如飞,“然你行事有度,未赶尽杀绝,反得善果。此非侥幸,乃分寸之功。”
“先生可知幕后之人?”
秦子玉不答,只指棋盘:“你看此局,黑白纠缠,看似混乱,实则各有脉络。执棋者非只你我,旁观者亦众。有人布子,有人观势,有人待时。为政之道,即在明此局,守己位,顺势而为。”
他拈起一子,悬于空中:“这一子落何处,可定乾坤。然不定,亦不失为妙手——留有余地,方有转圜。”
子未落,阁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王安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大人,盐运使司急报,盐运使赵大人……中风不起!”
沈墨与秦子玉对视。秦先生缓缓落子,正入天元。
“棋局新开。”他微微一笑,“沈大人,珍重。”
沈墨起身,望向窗外。雪又下了,漫天飞白,掩盖世间一切污浊与清白。他知道,这场雪终会融化,而那时,又将是一番天地。
他整衣冠,推门步入风雪。长街尽头,晨曦微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