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灵素祠外的老榕树下,早围了三层人圈。
榕荫如盖,人声鼎沸。
他信步走近,从人缝里往里一瞧,便心中有数。
只见人圈中央,一个穿着土布道袍的外乡人,正口若悬河。
身前摆着张小木案,案上放着一碗清水、几张黄纸。
那人掐诀念咒,神情庄重,将一张朱符点燃,灰烬撒入碗中。
用指头搅了搅,便高声宣称。
“此乃太平符水,能医百病,能祛灾殃!”
众人皆惊,啧啧称奇。
这路数,正是太平道那一脉的手笔。
姜义立在人群外,目光微敛,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讶意。
这才几年光景,那太平道的触须,竟已伸到了两界村这等偏远角落。
场中那道人唾沫横飞,袖舞如风,嘴里念得天花乱坠。
村人虽看得津津有味,却也只是凑个热闹。
一个个探着脖子,脚下却如钉了根似的,谁也不往前挪半步,更无人真去讨那碗符水。
这也不难理解。
两界村这些年香火鼎盛,灵素娘娘的庙前常年不绝。
太上道祖的青烟也日日有人添。
再加上姜家与古今帮暗中照拂,田里有收成,家中有口肉,病痛也少。
这样的光景里,谁还稀罕外头那点神神叨叨的“符水灵药”?
姜义看着那道人,神色淡然,心底却另有几分思量。
太平道……老君庙……
往上数,也算得一脉所出。
只可惜,到这世道里,枝叶纷乱,根脚早已混作一团。
怕是莫说这底下的信众,便是那搅弄天下风云的张家三兄弟,如今也未必晓得,自家这身“仙法”的源头,究竟从何而来。
姜义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穿过灵果林,回到自家后院,外头的喧嚣便被层层绿意隔开,只余虫声鸟语。
姜义照旧在灵泉池旁那块青石上坐下。
池水澄澈,天光云影沉入其中,仿若另一个静寂的天地。
那株仙桃,历经两年修养,总算重新扎稳了根。
枝叶繁茂,气息内敛,不似当初那般虚浮。
只是流散的灵性,却非一朝一夕能补回。
姜义心知肚明。
以自家如今这点底蕴,要供养这等仙根,本就是强为之事。
若非当年机缘巧得那一滴杨枝玉露,只怕这株仙桃,也未必能成活下来。
好在眼下,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姜义闭目调息,心神沉入气海。
只觉那仙桃树上,一缕缕清气似春水初融,正缓缓渗入体内。
沿着经络流转,所过之处,五脏六腑间的沉珂,皆被轻轻冲刷。
这几年下来,他便是借着这股清气,将肾中那团陈浊,磨去了近三成。
再坐灵泉池畔,只觉呼吸间自生水意,体内气机,竟与这一池灵水暗暗相合。
连带着,那根龙鳞棍在手,也愈发顺手。
少了当初的拘滞,多了几分随意。
筋骨一展,水势自生。
这便是水磨的功夫。
急不来,也省不得。
修行无甲子,不觉间,池畔已是半夜。
月上中天,清辉如洗,照得满院皆白。
泉边的气息静得几乎能听见露水滴叶的声音。
姜义沉在那一呼一吸之间,心神与草木水石的气机微微勾连,忽而心头一动。
有一缕熟悉的神魂气息,从院外悄然渡来,落在他身畔。
是姜亮。
他缓缓收功,睁眼。
原以为是外头又出了什么棘手的事,话未出口,目光却微微一滞。
那张素来沉凝的脸,此刻竟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眉目舒展,眼角都亮了几分。
自那地龙翻身、蝗灾肆虐后,姜义已许久未见小儿露出这样轻松的神情。
心头那根弦,也跟着松了几分。
“什么喜事,”姜义笑道,语气里带着点温意,“值得你大半夜的,特地跑一趟回来?”
姜亮闻言,魂影凝定的面上笑意更深,眉眼间都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喜气。
“什么都瞒不过爹。”
他略略一揖,语气轻快,带着几分久逢甘霖的舒畅。
“锐儿那边传了信,说朝廷召他入洛阳,领功受赏。”
“领功受赏?”
姜义眼底的笑意微敛,眉峰轻蹙。
“朝廷如今这般光景,上下昏沉,买官卖爵成风。”
“不是说没些银子、没些门路,再大的功,也得压在文案里落灰么?”
若是旁人听了此话,怕要感叹一句“天子英明”,指望着什么励精图治。
可姜义有着前世记忆,心里明白,这世道,早没什么“英明”可言。
姜亮的笑意敛了几分,神色也郑重下来。
“爹说得是。若按常理,这赏赐怕还得拖上些年。只是这回,却撞上个巧宗儿。”
他略一停顿,将来龙去脉缓缓道出。
“前阵子,宫里那位贵妃,得了怪病。太医院换了一茬又一茬,束手无策。后来李家托了门路,从老君山请了文雅去瞧。”
“文雅如今也算入了修行,一手道术,颇有几分真意。几剂药下去,那贵妃的病果然去了根。治完病,她便自回山中清修,不愿多沾惹宫里的俗事。”
“可李家那边却觉此乃良机。见那贵妃感恩戴德,便顺势提了锐儿的功劳,说他镇抚羌地、安济百姓,是当今少有的能臣。”
说到这里,姜亮自己也忍不住轻轻摇头。
“那贵妃回宫后,想来在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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