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我,看得我一阵目眩。
“要不咱们进屋吧……”我只好说。
这时候我爹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忙进屋,”他说,“还有件事要做的。”
那日,天晴气清,朗朗乾坤,我爹娘在家门前摆了张小方桌,倒了杯酒,向远处的星君禀明这遭异事。
我本以为他们要给我成婚,但我娘觉得太早了。
还好她这么觉得,我也不想成婚,成婚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爹絮絮叨叨了一些啰嗦话,自己对着上天拜了一大拜。
“星君在上,修德今日斗胆恭请一事,”他恭恭敬敬道,“修德别无他求,只望星君日后遥在北辰天河,护佑着有灵和……和……”
他一下没话说了,我旁边这妖怪还没有名字呢。
好在我娘总有办法。她略一思忖,拉起妖怪的手。
“娘虚念过几本书,你若不介意,娘便给你起个名字,”她道,“刚巧你原本作树的时候,生发了九根枝,从此便唤你’九枝’吧。”
九枝似乎对这名字很合意,笑着又点了点头。
“那便请星君偶有闲暇,护佑着有灵和九枝。”我爹再一大拜,“世途艰险,小女少尝世事,还望星君莫嫌烦扰。”
他分外严肃,我也有些紧张。那时我还不知道,爹说的“世途艰险”,究竟是何意。
拜毕,我爹起身,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九枝……这个名字好,形意相通,我怎么就想不出来。”
“谁让你当年不好好念书呢?”我娘笑笑,目露凶光。
——“还不下山买米去!”
四
九枝。如今算我半个夫君。一个有二百年修行的大妖。
虽说按活了多久而论,我爹喊他一声“老祖”都算轻慢了他,但看脾气心性,他和我也差不了多少,甚至他比我还稚嫩些。
何况他又发不出声音,每日就是见人便笑,蠢兮兮的,倒是挺乖巧。
不赖他。这俱无山实在是不知荒了多少年,据我夫君说……不对,据他画给我看的,他打从化了妖、能见到周围的物事起,见过最多的,就是石头和土。
他未遇过人世,自不会算日月季年,只知道睁了眼后,过了许久许久又许久,才见到偶飞过山头的一只鸟,又过了许久许久再许久,才见有一男一女上了山。
过了些时候,他见他们盖起了一间小屋,置了一小块地,那女人会给他浇水,他听着这男人女人说的话,慢慢学了些人间的东西。
又过了些时候,他见到那男人女人之外,多了一个小孩子,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出来,咿咿呀呀地轻拍着他的枝干。
那男人女人是我爹娘,那小孩子就是我。
“等等,”我打住他的话头,“那岂不是我自小到大,全部的模样你都见过?”
九枝狡黠一笑。
我好好想了一想,印象中似乎没有在他面前做过出格的事,方才松了口气。
还好我娘把我教得还算懂事规矩,这倘若我幼年一时兴起,在树前行些不该有的举动,真就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虽说有了一段奇遇,不过对我倒无甚影响,照旧是天天上学。我爹娘总说,女孩子家,不多念些书是不行的,还嘱咐我,在私塾里,千万莫要提关于九枝的事情。
不消说我也明白。所以我每日照旧天亮去私塾念书,下了学一路飞跑回家,再教九枝认字写字。
不然总不能天天看着他画画吧?
好在九枝聪慧得紧,任何字句只需教一遍,他就能记住,纸笔也很快上了手,渐渐地,我同他生了些默契,他学会了用口型和我交谈,我习惯了一阵子,也能分辨,虽然比不上直接言语沟通来得方便,但总算是不需乱猜了。
他对一切都很好奇,让我教他辨认屋里的物件、屋后种了什么菜、这菜是如何长的、为何水要从井里担出来、我娘骂我爹的时候我爹为何从不还嘴。我帮爹娘做些家务事,他也总跑过来搭把手。
这样过了一年,我又长了一岁,个子高了些,眉目间也有个女人的样子了。九枝形貌上没有变化,只是慢慢熟悉了人世的生活,也更像个寻常的男子。他原本是长长的乌发,顺着双肩瀑布一样披下来,我娘又教他男子如何盘头,方便活动,始终待他如己出,倒不曾因为他是妖而疏离了他。
我爹在家中的地位,就又往下降了降。
九枝渐与常人无异,爹娘也终于敢让他下山。有时我不上课,便带九枝一起到镇上走一走。
那日镇上办集市,娘让我一早带九枝去逛逛,有好看好玩的东西,给九枝买一些。
第一次逛集市,九枝比平时更加活泼,一路上缠着我给他讲了好多人间的故事,到集市上,也是瞧什么都新鲜,拉着我四处跑。
他爱吃,不大一会儿便买了好几样吃的,吃到眼睛都眯起来。只是其他物件,他有兴致的不多,整个集市转完,不过只买了根红绳。
这红绳细细的,中间挂着一个小铃铛,不会响,但做得极精细,九枝一眼便看上了。我付了钱,替他系在腕上,他笑得眼弯起来,拿手指在我掌心一字一字写:“娘子,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呢。”
我心想你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又一想他是个妖,本就没有这些分别,也便不在意了。
就当得了个小妹妹,也是极好的。
从集市出来,我想起要去药铺给爹抓付去火的药,九枝不喜欢药铺的气味,便在门外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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