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竟是竞陈灯烛,光彩争华。乐棚、香烛铺、茶坊、酒肆各处新奇,繁盛浩闹。有几家商户别有巧思,用长长的竹竿挑了灯笼悬在半空,远近高低,一时间整条街仰头望去,都是点点光耀,如飞星缀在头顶。
    笙簧丝竹里,有仕女巧笑着行过,鬓发上金钿雪柳五彩夺目,折射着头顶灯火的光泽,亮得直晃人眼睛。
    华滟放下衣袖,放眼望去,循着她想见的那个人身影。
    奇墨作为仅有的几个见过齐曜真容的宫人之一,自然晓得公主的心思,勤勤恳恳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眼前这一处暗暗看完,并没有身量格外高大的男子身影。奇墨凑在华滟身边道:“三娘子,奴婢没有瞧见,不知您可看到了?”
    华滟蹙眉:“我也没有看到。”她仰头看了看月亮,将要行至正空,喃喃道,“说是酉时一刻,明明已经过了啊……”
    她从玉泽园出来,不敢惊动旁人,一路都是自己行来的,腿脚疲惫,紧赶慢赶,却也将将卡在一刻钟的时候才到这里。可是方才这一番寻找,正点已经过了。
    华滟陡然失落下来。
    奇墨拿眼睛觑了觑,指了指惠林寺的正门,请示她:“不妨去前头看看,说不定那位是在前头等着了。”
    华滟只好点头。要说起来,那封信上也没有说明到底是在惠林寺的什么位置碰面。
    这时一列马车辚辚驶过,华滟便随着人流站在一旁,等着车过路疏。
    马车上的青幡扬起来,华滟不经意地别过脸去,视线落到一处灯火正盛的鳌山下,直直定了下来。
    她仿佛听见“砰”的一声,全身血液都瞬间涌了上来,可是脸颊却是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她死死咬住口腔里的嫩肉,感觉到一股铁锈味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弥漫开来。
    奇墨已经走出去了,忽然发觉华滟没有跟上来,就急急忙忙回头,看她呆在原地,直直看着一个方向,便也循着她的视线张望过去。
    这一看之下,连他也呆住了。
    鳌山下彩灯通明,也照得其下一对簇拥的男女人影惶惶。那男子身姿挺拔,背手而立,而抱着他一只臂膀的女子则生得娇小,可怜可爱。
    这一对情人,或者说是夫妻,正侧过脸说着话,不知男子说了些什么,惹得他身侧女人捂着脸吃吃笑了起来。
    在花灯照耀下,旁人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容貌,纤毫毕现,连发丝都能瞧地清清楚楚。
    奇墨惊恐地发觉,那男子的眉眼、侧脸、身形,都和他记忆中的某个身影对上了。
    他一卡一卡地转过头去,回头去看华滟。
    只见华滟面容已经褪去了先前的青白之色,神情冰冷,唯有一双眸子仿佛燃着熊熊烈火,亮得渗人。
    华滟闭目,重重地长长地呼吸了片刻,猛地睁开眼睛,举步朝前走去。
    奇墨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形容,担忧地紧跟了上去。
    华滟闭口不语,急遽走到鳌山前,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牙齿紧咬的咯咯声。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戏弄于她!
    她今日真是失心疯了,竟凭空信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抛下父皇皇兄一个人溜出来,竟是为了叫她看到如今这般场面!
    她咬牙切齿地,僵硬地伸出手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背。
    这一刻,她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满腔怒火亟需发泄!
    只要他转过头来!只要他转过头来——
    华滟猝然僵在原地。
    她看到对方漆黑眼眸里的惊愕,还有印出的她狼狈的样子。
    只是,这人,怎生和他那般像?
    眉眼、鼻梁、嘴唇、轮廓、乃至身形,简直如一比一复刻出来的一样。
    除了比他要矮上几分,除了他的眼瞳是如墨般的颜色。
    但她知道,这不是他。
    这男子惊讶地回头来,看到华滟,虽有惊诧,但仍秉守礼仪,谦和问道:“不知您是?”
    怎会这样像?甚至连音色都这般像。
    他身侧的女子也看过来,小巧玲珑的脸上也盛满了诧然。许是见华滟脸色实在不好,她还关切地问是否需要帮她找医婆。
    华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
    只晓得她说完话后,眼前这对爱侣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华滟再也无法忍受,她匆匆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等等!还请您留步!”
    哪知却有人追上来。
    这个黑眼俊秀的男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举手一揖,笑嘻嘻道:“想必您就是我嫂嫂吧?”
    “你说什么?”华滟难以置信。
    “骞尧,不要胡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