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滟穿着身寻常的衣裙, 走在街上。
入夜后各处灯盏都点起来了,夜色清凉,走在路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百姓们或是手挑了灯笼, 或是端着珠灯,牵儿抱女,挈妇将雏,几乎是全家出动了,沿着流霜河一路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挤挤挨挨地伸着脖子, 兴高采烈去看河中心灯火通明的画舫上新奇的表演。
杂戏自且不提, 华滟这一路行来,看到最多的还是两街上热热闹闹的小食摊儿。水饭、爊肉、干脯、鲊脯、冻鱼头、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
或味道辛辣,或甘爽清甜, 或口感清凉, 连着这市井百味,热闹烟火, 一齐闹哄哄热腾腾地掼入她的眼底。华滟嗅着百味浓郁的气息,看着月色花光,霏雾融融,一直冰凉的紧攥手心, 渐渐暖意拢了上来。
走得久了,不仅手心出汗, 连腰背处亦觉有热气。
华滟张头望了望, 叫住在前面领路的那个做小厮打扮的人。
“奇墨, 还要走多久?”
奇墨“欸”了一声, 返回到她身侧来,答道:“三娘子, 快了,前头就是惠林寺了。”他瞅着华滟似是走累了,小心翼翼地问:“可要奴婢去传一顶小轿来。”
华滟皱了皱眉,手搭凉棚踮脚远望了会儿,摇头:“你看街上这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乘了轿子也不好走。”
奇墨亦回头看了看。他们因是站在街边脚店旁说话,倒是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一茬茬的百姓,面带笑容无比狂热前去的方向,正是他们来的玉泽园。逆着人流走的,极少。
今日正午时分皇帝在宣化门外参加了献虏仪式,帝座亲临,又是大夏武将还朝之盛事,不少无聊的百姓都想着出城看一看热闹。
但是城门口堆着的那座巨大的京观,加上御林军金吾卫铁面般的执法态度,叫不少人望而却步。
正当上京城里那些闲老摇着扇子叹息时,宫中忽然发下一道谕旨,皇帝将会在京郊的名园“玉泽园”里宴请百官,另在沿街处设有流水宴席,供满城黎庶筵饮,以贺凯旋之捷音。
身为皇室公主,华滟自然也得了皇帝的手书,要她随太子妃等人一并入宴。
华滟无法拒绝,只好跟着太子妃、荣昌公主等人一道出京,摆架玉泽园。
也就是在这时,她身边的奇墨,收到一封信。
华滟一见那信封上盖的火漆印,心尖就颤了一颤。
她这会儿已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忐忑地拆了信,如何惴惴不安地读完了上面所有的文字。
纸上的字迹是她反复看过许多遍的,筋骨挺拔,大方峭峻,字如其人一般的清俊潇洒。
写的是:酉时一刻,延君于惠林寺前相见。先吾所以不得不去。而死之为余非也,请陈其道而说之。
信上没有署名。正如没有收件人姓名一样。
华滟捏着信纸,冷哼了一声。还算他识趣。
正当她要吩咐下人将这封胡言乱语的信函烧掉时,她忽然发现,信纸背面有一点红色。
将信纸翻过来一看,她当即沉默了。
那是一朵用纤丽笔触细致描绘的花卉,经络、花瓣、花蕊、花叶无一不精细。沉丽秾艳的朱色细细填满了整个轮廓。显然执笔人极为耐心,这样一幅花绘上去,竟然不洇不晕,轻若无物。
华滟足足沉默了良久。应声而来的宫人半日得不到吩咐,不由得惶恐起来,却不敢出声打扰公主的思绪。
这花……一叶一瓣都无比熟悉,是她曾日日夜夜握在手心里摩挲过的,珊瑚石榴花。
是她给他的交换信物。
华滟捏了捏腰侧系着的那枚玲珑玉,暗自撇了撇嘴,将那信纸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侍奉的宫人闻声一震,战战兢兢道:“殿下有何吩咐?”
华滟目光流转,淡淡道:“你,去把奇墨叫进来。”
宫人如蒙大赦,当即忙不迭地应下了,迈着小碎步唤了奇墨入内。
奇墨刚进门,华滟劈头就是一句:“今晚我要出去,你来安排。”
奇墨顿了顿,低着头答道:“是。”
在正式晚宴开宴前,华滟换了身衣裳,避过众人,偷偷从玉泽园的一处角门溜了出去。奇墨给她望风。
玉泽园宝津楼上,太子妃攀着碧阑干,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眼浓绿中一点人影暗悄悄地淹没在热闹的街市中。忽得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只盼她能如愿,不要和我一样……”语气中,无限怅然。
猛地听到钟鼓楼上军乐阵阵,人群乍得往前挤去,又有持着红缨枪身着铁甲的金吾卫上街来维护秩序,没多久,街市里竟空了许多。
华滟一路往惠林寺行去,偶尔回头张望,见漫天灯火浩淼如星海,又如萤火,一点一点地从四面八方汇去到一处去。
上京城地势较高,玉泽园又在令暎山脚下,远望就如天上银河泻了一道口子,尽数流聚到人间。
华滟知道,那是玉泽园外,等着一睹天颜的百姓、小贩、僧众们。
回过头来接着往前走,地势愈来愈高,华滟走得也越来越慢。
好在惠林寺已不算城郊了,香火颇盛,聚居在这片的民众们有一半仍留在家里,没有去凑整个上京城的热闹。
这剩下的一半呢,就如往常一样,趁着中秋节过了才没两天,照旧在惠林寺前的鳌山下祈福赏玩,放灯赏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