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动作, 不只是那一张白布,所有的白布都簌簌落下。
每一张脸,江秋凉都认识。
全部,都是为了他, 进行记忆消除手术并且为此失去姓名的人。
所有的人额头上都钉着木钉。
他们木然地望着江秋凉, 眼中既没有疑惑, 也没有怨恨,那些眼睛,没有任何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波动。
江秋凉知道原因。
他见过被迫进行额前叶切除术的所谓病人,那些人术后,全部都是这样的表情。
当一个人失去了独立思考的权力, 成为一个麻木的傀儡, 那这个人, 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江秋凉是幸存者, 也是痛苦的承载体。
他惊觉, 如果这些人真实地出现在自己到的眼前, 其实自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的。
就连抱歉都说不出来。
凌先眠一直跟在江秋凉身边,当他察觉到江秋凉身体软下来的时候, 下意识伸手去接。
下一秒, 江秋凉推开了他的手。
江秋凉的指节泛出苍白的颜色, 一如墙壁一样惨淡。
噗通。
江秋凉双膝着地,那一下很用力, 是骨骼硬生生砸在地板上的脆响。
凌先眠皱眉。
江秋凉对着那些人的方向, 在那些漠然的注视中, 磕了三个头。
当他最后一次抬起头的时候, 地板上多了三四滴透明的液体。
眼泪是热的,地板是冷的, 眼泪是干净的,地板是肮脏的。
只有极致的黑暗中,才能滋长出最为残忍的花朵。
等待室的大屏幕突然亮了。
画面很不稳定,女主播漂亮的脸被闪动拉得面目扭曲,那张一会长一会短的脸上,涂抹得过于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
如果江秋凉在此刻转过头,就能发现,这个女主播,长得和雷切尔一模一样。
但是他没有回头,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据气象台报道,寒潮即将到来,这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请各位注意保暖,如有特殊情况,请联系……”
凌先眠终于看见江秋凉动了。
江秋凉的肩膀耸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
江秋凉突然在播报声中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他笑得如此酣畅,像是听说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
凌先眠闭眼,呼出了一口气。
等凌先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江秋凉已经站起身,他的额头上沾了地上的尘埃,眼尾泛出薄红,冷冷盯着屏幕上的女主播。
他的手上,握着半个支离破碎的玻璃瓶。
力道太大了,玻璃瓶的裂口划破了他的掌心,深深扎进了他的肉里,鲜血不断从他的掌心涌出,滴在地上,很快掩盖住了之前落下的眼泪。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甚至暴力地划破了浓烈的消毒水味。
江秋凉却恍然未觉,他着迷般注视着那张屏幕里的脸,眼中开始闪烁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让凌先眠陌生的光芒。
那是一只毒蛇缠绕住猎物,感受到挣扎特有的快意。
“秋凉!”
凌先眠喊了一声,他的心骤然揪成一团,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心头浮了上来。
江秋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最寒冷的冬天,终于来了……”
自言自语完这一句话,他突然猛地把掌心里的玻璃瓶甩了出去。
正中屏幕。
砰!
玻璃瓶碎裂,碎片迸溅,有一片划破了江秋凉的左脸,红色的液体流下来,像是一滴眼泪。
电子屏幕闪了一下火花,在片刻的雪花屏之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表面那一层裂纹像是蜘蛛网,密密麻麻,黏腻又恶心。
江秋凉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用最为傲慢的态度睥睨正在发生的一切。
慢慢的,他将视线投向了角落的监控。
那个黑洞洞的球状监控正对着江秋凉的方向,一个小小的红点闪烁着不灭的光。
凌先眠看见江秋凉抬起了满是鲜血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架在唇边。
他对着镜头,指尖上提,做出了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
血迹模糊了他的脸庞,原本清冷的面孔在那几道血痕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绮丽。
江南,终于迎来了那一场经久不灭的大雪。
“我来找你了。”
江秋凉垂下手,他仿佛没有意识到任何的疼痛,身躯在这一刻成为了沉重的负累,他的脊背挺直,周身散发出了某种让凌先眠熟悉又陌生的气场。
那种气场,是凌先眠在雨夜中重逢江秋凉时,自己身上的气场。
不过,此时的江秋凉眼中,没有了之前凌先眠对于江秋凉的手下留情。
那是一览无遗的杀意。
江秋凉踩着玻璃的碎渣,碎片摩擦在地板上的响声清脆悦耳,他宛若一个前往酒宴的绅士,动作优雅又绅士。
他与凌先眠错身而过时,凌先眠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秋凉冷冷地瞥向凌先眠。
“你要拦我?”
凌先眠恍若未闻,他把口袋里剩下的一截纱布递给江秋凉。
江秋凉没有接。
“我是来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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