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鹤从来不肯细想, 也不愿怨怪却倾或许的不够信任。
——他只是深恨于尹戴华的蛊惑。
因为他太过于清楚尹戴华的所作所为,也深感她的欺骗。
江端鹤对尹戴华的熟悉, 甚至远远超过于身为女儿的却倾。
他端坐在辅国大将军所用规格的高椅之上, 手上捏着的白瓷茶盏,近乎将被揉碎。
一闭上眼,仿佛又回到初遇尹戴华之时。
那时,她还不是尹戴华, 而有着另一个名字。
妖精原是不需要名姓的。
但江端鹤和尹戴华都有名字。
——那是他们共同的师傅所取的。
彼时, 他不过是方才修炼成人行的蛇妖,甚至于手臂上的鳞片都无法消退。
尹戴华那时候叫陆襄莺, 她也不过是一条百余年的青蛇。
很快,江端鹤便学会了人类的语言,他学的第一句是“师傅,师姐”。
他们的师傅也是一条蛇,金鳞赤光的巨蟒。
化为人形后的师傅,却不似原型那般光彩夺目。
他面色总是冰冷的,长发胡乱盖在脸上,偶尔露出眼上一道长长的疤痕,身形佝偻,永远只着一件褴褛衫衣。
天是那样的渺远,或许便是如此,师傅才一直梦想着要直上苍穹而去。
他为两位爱徒取名,一个是襄莺,一个是端鹤。
在他幽深而卑藏的期许里,江端鹤同陆襄莺,都会生出双羽,飞向高空。
——可他们都没有。
“小鹤身上是黑色的,却能泛起五彩的光,师傅,我们的鳞片也不必那些鸟儿的羽毛难看呀。”
陆襄莺戳了戳江端鹤手臂上的鳞片,又咬了一口手上的烤鸡,笑着向师傅说道。
“胡诌!”
从来都和缓神色的师傅,骤然起身,在陆襄莺面上砸了一巴掌。
江端鹤那时还不曾见过这幅阵仗,惊得痴楞了神色。
“这世上,唯有穹宇之上,才为至高,我们都不过是最卑劣的贱种。为师收你为徒,可不是要你说出这等没出息的话来的。”
江端鹤搂着襄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劝慰道:
“师姐,别怕,师傅他不是有意的。”
陆襄莺抿着唇,并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后来,他们都不曾提过此事。
——总学着师傅的样子,诉说着向往天空。
江端鹤记忆中的师姐,便总是那样,神情淡淡的,挨骂时总是倔强地抿着嘴。
师姐平时总是冷冷的,在江端鹤面前却很温柔,还时常笑。
他很少与人类相处时,所有关于他们的事,都是师姐告诉他的。
陆襄莺总说,人类有着妖怪不会生发出的情感,他们柔软而温暖,和他们这些冷冰冰的蛇妖完全是两样的。
江端鹤没说什么,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
这些日子,想来师姐对他也是极好的。
——感恩,也是师姐曾说过的,人类才会拥有的情感。
后来,师姐果然先行离去了。
为防师傅听见,她还特地轻声向江端鹤解释过一句:
“小鹤,我要去人世间瞧瞧,我就想知道那些生来便温暖的生灵,是什么样的。”
没过几些时候,江端鹤也离开了,不过他没说什么,只道想出去瞧瞧。
师姐总说,该相见的,总会再见。
于是他们再度重逢,在一个落雨不尽的日子。
再见面时。
陆襄莺面上带着天真而纯情的笑颜,总也是仰着头,明眸一闪一闪,说起话时,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轻放柔。
江端鹤一张苍白的脸上,则满是阴鸷,连他周身的气息,都沉寂为淡漠。
“小鹤,你仿佛又高了些。”
她许是恍惚了,妖精是不会生长和衰老的,他们永远都是同样的面孔。
“小鹤,你怎么,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我们去找师傅吧,你瞧见他了吗,我们去找他吧。”
陆襄莺高扬起头,望向江端鹤,露出一个完满的笑意。
江端鹤只是冷着一张脸,缄口不言。
陆襄莺有些疑惑,她逐渐发现到江端鹤的不同。
——他似乎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搂着自己,说着安慰之语的男孩。
不过陆襄莺也只是愣神片刻,便复又笑道:
“小鹤,我在人间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来日我或许会与他一起。”
“好。”
江端鹤淡淡应了一句。
陆襄莺复又勉强笑了笑,轻声道:
“小鹤,师傅在哪,我们快去寻他吧。”
这一次,江端鹤倒是直截了当地回应了她:
“我们不会再寻见他了。”
陆襄莺满面的笑意便就此僵在脸上。
“小鹤,你说的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他死了。”
江端鹤仿佛非是在讲述,而似是在宣判。
“小鹤,你说什么,这是何意,你快说清楚。”
陆襄莺急得向前猛迈出一步,攥住江端鹤的手臂。
江端鹤则是迅疾挣脱开她的拉扯,沉默不言。
法力滋生而发出的细碎声音,骤然在二人之间生发。
他们都同时看向江端鹤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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