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散的旧灰尘掩人耳目, 谢今朝观摩着这覆着尘灰的青砖面,眸光凝滞片刻。
殿中既被人清扫过, 也有人来过。
先前谙谙无意迷失其中, 那时梁柱上便有散落的巨石险些将其中伤,而离去之时的视野之内皆是一片狼藉,但二人无从管顾, 也并未再传宫人前来洒扫,可如今——
那砾石尘土仿若过眼云烟,怵目惊心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殿内平和而又肃静,连坐台上的断落的香火也不曾动过, 一如去时。
而那梨花木雕西凤椅上原本遮盖的尘土, 因有人在此驻足过而留下衣衫掀动的痕迹,连同着地上的足印烙在眼帘之中。
凤栖宫荒挛已久,又是谁在此处动了不该动的手脚, 破了这一方宁静?碎石应该在那来访之人入殿之前便被悉数拾掇干净, 而若再细想几分, 那便是有人在暗中盯着凤栖宫的动向。
故而那日的飞沙走石, 当不是所谓意外, 而是伺意为之。
谢今朝停留在在原地观摩着地上还尚且崭新的足印, 从这痕迹之中也尚且能识得出, 来人应当是位男子。
螽斯门前的宫道上本就人烟稀薄,平日里更是因此前从凤栖宫传出的诡言魅语, 而甚少再有人近身。更何况宫中的侍从皆是领一份俸禄做一份工, 没有皇命在身, 又怎会再去多做些分外事。
在这皇城之中, 是人是鬼皆如履薄冰, 少言寡行是真,但凡少生一事便少生一事,怎会有人再只身犯险,踏入禁地之内徒增事端。
故而除却侍从阉人外,便只剩下一人——
父皇。
足印的痕迹还算清晰,上头新覆的尘灰并无几多,想必是不久前来此,时日还未过去太久。只是令人费解的是,他无端来此,又是存了何种心思。
不是对隔着彻恨的漠北来使公主动了本不该有的想法么?人的思虑不是一日之间忽而升起的,这颗生不了芽的种子,又是在何时就被埋进的心中的呢。
他走到盛着昔日盛大爱意的旧时宫殿,对着那零位和陈年的残香诉苦,同母后说他有缘遇见另一个她,想要再续与她的前缘么?
母后会觉着可笑罢。
她那般恣意张扬的姑娘,总会容他人成自己替身,又怎会在这等自欺欺人的事上再去顺父皇的意。
她是她,旁人是旁人。
她亦不是什么塞外神仙,来这人间不过只活了不到三十年,哪里又得机会再来一回,再受一次剜心恫骨之痛。
“他的因,尚解不得他的果。”
父皇的因又是什么?
他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如今寻求的果是因得母后么?
若果真如此,可斯人已逝,解不了他的果倒也尚能说得过。禅机难参,但放到此处便也易解了。
至于所谓心病,只怕只有父皇自己明了。
他如今因那翻不出病因的头疾,躺在床榻上昏睡的时辰越发多,或许他不言及此事,谁也道不清他就是如何思量。那时他被遣去北疆守秦关,父皇告诉他养精蓄锐盯紧边关动向,总有一日,要亲自将漠北欠下的血债一一讨回。
一恍便是十年岁月拂过,母后不知何时早已成了他们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的心结,谁也不愿意在廖廖几面之中率先提起。
他是因想将旧伤覆在最深的内里不愿示人,日日拿复仇复国的目的洗刷自己。而父皇,究竟是因怕说出口伤着他,还是想起沉溃的丧钟,想起那日散着素绫的灵堂,那百盏白烛再也照不亮灵柩中之人的脸色。
亦或是皆不是。
父皇的心意是从何时开始率先变了质呢?
“母后,他不能这么做。”
他回过身,抬眼望着穹顶上的玲珑盏,似乎想要从中窥见旧时的影子。
近身走至四方桌案之前,虽而香炉早已陈旧不堪,铜绿肆生,那一具牌位却被人擦得崭新,不落一丝飞尘,上头篆刻的名号清晰可见,保护得一如八年前放至在棺椁之上崭新模样。
这是出自何人之手?
不知出于何故,他心下并不将这擦拭护养牌位之人与父皇联系到一起。细看这桌台上的痕迹,除却这一方灵位,别处皆被尘灰覆住,可见此人拿起牌位擦拭时的行动也定然分外小心,那便不会是父皇。
他回过身去看门口的青砖地面,不久前的残局早已被人收拾了不露一丝马脚。而这椅前至殿门口的足印较新,父皇应当也是在此处已被清理过后入得殿中。
这殿中的痕迹属于两个人,一个是心绪来潮行将至此,一个是什么来路,便不得而知。
但谁先谁后,实在分明。
若说另一人对凤栖宫多有照看,日日来此拭净母后的灵位,洒扫殿内的狼藉,那当除却父皇的足印外,还尚且能看出有旁人留下的凌乱印迹才是。
而殿中没有。
父皇遗留在此的印迹旁洁净得诡异。
因而此人当藏匿于凤栖宫内才是——是这样么?
谢今朝眸光之中浮上几分探究,但瞳色比此前分明不少。他顺着这般猜想向下再探,如若是这般缘由,似乎一切都能说的通了。
此人收拾那时的碎石沙砾,再将地面做出陈旧的模样。再看炉上高香,也不曾被人换过,细看那底座与桌台之间还结下了小而不显眼的蛛网。
将灵位护得如此崭新,又放任这供奉的灵台脏乱飞絮,自然是有打算心计在其中,也正如这殿门口的浮灰沙土,也未必就不是人为所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