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斯卿不仅请客吃年夜饭, 而且多放了两天假,初三才开工。
那天她走得也早,结账的事交给了助理, 隔壁桌的司机听见动静便放下碗筷从长条凳上起了身, 先去柜台那儿取付了钱的两坛土酒,老板自己酿的, 陶土瓮坛装着, 红泥封边,很古朴,缺了点边角的坛沿都像是特意的造型。
“导演,还下饺子呢,您不吃啦?”巩文茵缺心眼,没看出来这是要去见人, 脚被副导演踢了两下也浑然未觉, 吸溜一口, 在嗦锅里的苕粉。
农斯卿知道这伙人没出声的也在好奇。
筹备至今,她从来都没想瞒着, 但莫名其妙地交代也很奇怪。她这岁数的跟钟迦巩文茵之类的晚辈聊天也像说教, 对蒋弗闻, 哪怕年龄相差不大,对方太敬重,她也得端着, 唯一合适点的是谢迎年,可惜这人早几年就勘破了生死似的, 聊什么都没劲儿。
最近倒是好点了, 谢迎年周身堆积的乌云被人轻而易举地劈开了, 女导演的目光越过几张饭桌, 看着沙发上倚靠谢迎年睡得很安静的钟迦,她又一次想起了乔映秋。
本来以为只是长得像,现在不禁觉得是宿命也是孽缘,跟她母亲是一脉相承的痴,只不过……谢迎年也很难是良人吧。
“有个老朋友住在附近,我去给她拜个年。”
农斯卿简单道了个别便走了,门板开合,刮进一阵醒神的冷风。
吃了半个多钟头,战斗力不行的早就下桌了,二十几寸的电视机里演着尴尬的小品,老板送的板栗放在火钳上,炭火烤得皮都爆开,被放进里屋的小黄狗瘸了条腿,正趴在炉边啃骨头。
暖洋洋的,喝酒的吆喝声也变小了,困意袭来,谢迎年眼皮重得睁不开,迷迷糊糊听见旁边有人侃大山:
“农导去见谁啊?我总觉得她好像在崇乡待了很多年,口音也有点。”
“我问过开车的小刘了,说是村里头一个唱傩戏的老人。”
“傩戏?什么玩意?”
“呃,跳大神?我也不太清楚,农导也许信这些吧,以前采访不是还说受过高僧的点化吗?”
手腕上戴的佛珠串珠彼此碰了一下,靠着不舒服又枕到了她腿上的人似乎动了动,谢迎年低头:“醒了?”
没人回答,钟迦平稳均匀地呼吸着。
妙云寺。
农斯卿有位电影迷同时也是出版社的编辑,早年当过记者,前前后后采访了对华语电影有着深远影响的女导演数十次,这些采访有的止于电影,有的深入到了个人层面。征得农斯卿同意以后,编辑将历年所得辑录成书,附上珍贵的电影手稿,出了本当年很畅销的个人传记。
因为有些敏感内容,传记再版已无可能,二手书被炒到了天价,钟迦费了很大劲才找到pdf版本,也花了一笔钱。
其中一篇就说起了农斯卿的早年经历,寥寥数语带过,妙云寺出现的地方被钟迦在阅读软件里标注了,然而信息量实在少得可怜。
只知道妙云寺地处晋城,不算香火旺盛的名寺,里头有个法号叫做梦参的僧人。
这位女导演并非年少成名的典范,反而大器晚成,早年的片子既不叫好也不卖座,那几年都有了转行的心思,受了梦参点化才决心从事电影行业,下一部电影果然有了很大起色。
农斯卿在采访里并未直言梦参是得道高僧,编辑也很严谨,没去做修饰,但是这样的经历从传奇导演口中说出,梦参也随之被神化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钟迦压根就没宿醉,她昨晚是有点晕,一头栽倒也是真的,但没过多久就被外面砰砰砰的烟花吵醒了,朦胧中正好听见什么傩戏什么高僧,没来由地就想到了谢迎年总不离身的那串佛珠。
被谢迎年问是不是醒了,钟迦闭着眼睛犹豫了会儿,在骗人被发现可能真的会被收拾要不还是承认吧跟赖在对方怀里之间选了后者,反正被收拾也很开心,只要是她。
鼻间传来一阵栗子香,很纯粹,不像大街上卖的那种糖味很浓郁的板栗。
有人问谢迎年要不要来一个,钟迦听见她放低声音说:“不用了,对了刘哥,麻烦你把窗户关一关,她睡着了,容易着凉。”
窗边刚才有人吸烟来着,而谢迎年的右手被喝醉酒的女孩当成了枕头。
温暖极了,钟迦悄悄地睁开一条眼睛缝,墙上“新年快乐”的英文灯串一闪一闪,她的心跳频率还要更快些,好像迫不及待跨越到零点零分,新的一年她想有新的体会。
钟迦没年可拜,醒来以后就在跟妙云寺较真,她自己也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一来妙云寺与佛珠那点联系说不定是她牵强附会,二来随便发散别人的隐私很不礼貌,但她当面去问谢迎年就愿意说吗?
这人将自己藏得太深了,好的坏的都不愿分享,近几年清心寡欲得像网友口中的带发修行,还是了无生念的那种,她身上隐隐约约有种让人忧心又无可奈何的自毁倾向。
我想靠近她,了解她。
妙云寺还真不出名,网上检索出来的信息一半都与农斯卿传记里的内容关联,钟迦将这地方放进了自己假期的行程里。
之前在燕京工作的分成发到了工资卡上,除了还钱给谢先生,她紧巴着从未雨绸缪的存款里分了点出来,新买了个手机,网页和微信同时开也很流畅,凑合几个人在视频,商量数字专辑录歌的行程。
陈况能起这么早纯粹是因为她和居在回了老家,稍微有点钱的小县城,但过年还是有很多原始的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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