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禄从福建回来了,带了许多当地的土产,其中有一大包硬邦邦紫坨坨的东西:“这叫番薯,那边山里种了好多,蒸着吃、煮着吃、生吃,都好吃的。”阿难笑道:“我认得的。小时候吃过一次,我娘说这是穷人吃的,上不了台面。”吩咐家人煮了两只,果然香甜软糯,小米糕狼吞虎咽得直吸溜嘴巴:“烫!烫!”
阿难问:“你去福建传教?怎么说走就走。”保禄剥开番薯皮,咬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找我妈去了。”阿难惊道:“你妈?”保禄道:“有个教民打听到消息,说她在福建、广东交界的一个村子。”阿难忙问:“见着了?”
保禄摇头:“没,说是死了。几年前那里刮台风,海水倒灌,那个村子的人一夜之间全淹死了,连坟墓也没有,我对着大海磕了几个头,就回来了。英娥的丧事,我也错过了,回头领我去坟上祭奠祭奠罢。”又问:“陶先生家里都好?”
“挺好,先生忙着给朝廷选书,也有钱拿,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他老人家胖了,病也见好些,说话没那么磕巴了。只是,”阿难边摇头边叹气,“师娘有些事。”他将何姑、周巡检、父亲等人的往事跟保禄述说了一遍。谁知保禄并不震惊,只笑说:“我就说莲香越长越像何姑,原来是她亲闺女。”
阿难问:“你不生气吗?她扔了孩子,指望你跳下去救——这心机,啧啧!”保禄摆手:“这有什么生气的,难得她信任我,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和自己孩子在一起,不得已想出那样危险的法子,我没让她失望,我挺得意的。”他起身踱步,“至于她帮你爹监视陶先生,唉,她当初根本不晓得里头的事,不知者不罪罢。一年年长大,我觉得我的心越来越软了,谁没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吃过午饭,阿难陪保禄去探望陶铭心。正遇着陶家待客,原来刘瞎子来走亲戚,阿难和保禄都见过的,互相问候了,落座同席。何姑上茶时,对阿难尴尬地笑了笑,阿难对她轻轻一点头。
保禄没告诉陶铭心自己去福建寻母,只说去处理教务。陶铭心问他:“葛理天还在宫里任职么?”保禄道:“是,在钦天监观测天象,好几次来信要我去,我不乐意。”刘瞎子在旁笑道:“你要给朝廷效力,你先生会生气的。”保禄道:“我不去,是我不想去,不是为了别的。我先生不是也给朝廷选书么——咱们活在大清国,哪能跟朝廷一点关系没有呢。”
阿难看他们说得不愉快,忙转移话头:“刘老爹,珠儿妹子还好吗?”陶铭心笑道:“你们来时,我们正说着呢,珠儿上个月刚生了一对儿双胞胎儿子,真是天大的喜事!”刘瞎子也乐道:“都是老天爷保佑,陶先生积德,刘家祖宗庇护,才能一下子得俩胖孙子!我们那村子,几百年里,还没出过双胞胎的儿子呢。媳妇真了不起,让我们老刘家光宗耀祖!”
刘瞎子说,珠儿本来不知自己怀孕,和往常一样下田干活。她食量依旧很大,身子也胖,性子又憨,那天在地头儿吃午饭,忽然说肚子疼。小蚂蚱还以为她吃差了东西,摘了点草药给她嚼,但越来越疼,小蚂蚱也背不动她,还是邻田里忙活的老太婆过来看了,说是要生产了。夫妻俩吓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老太婆纳闷,一问,才知道俩人根本不晓得怀了孕。
亏得这婆子做过稳婆,就在地头儿给珠儿接了生,一开始接了个儿子,大家欢喜。刘瞎子也接到消息,兴冲冲地借来一辆牛车,接媳妇和孙子回去。半路上,珠儿还喊肚子痛,没一会儿,又生出来老二。高兴得刘瞎子对着老天磕了几十个头。小蚂蚱还说:“等等,看有没有老三?”被珠儿一巴掌打在脸上:“三你娘!”
何姑摆下肴馔,在围裙上擦擦手:“这俩孩子,憨憨痴痴,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还就是这样的人,最有福气。”
刘瞎子又道:“今年下半年真是时来运转。夏天时,连着七八天暴雨,我们那的河道崩了,官府征募民工去修堤,小蚂蚱也去了。那水多凶险呀!老大的石头,扔下去就没了影儿,多少民工都死了,小蚂蚱有次脚滑,掉了下去,正好被一根树枝挂住了,捡了条命。不光这,河台大人微服来视察,看小蚂蚱做工卖死力,很是喜欢,提拔他做了工头,工钱加倍,又让他在县衙里做个差役,河道没工时,也算是个铁饭碗。不过我跟小蚂蚱说,衙门里当差少不得昧良心,就把这个缺租给人了,每年也有一项进益,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种地。”
陶铭心沉吟道:“亲家,这些事,你不觉得诡异?我今年过得也顺心如意。”刘瞎子笑道:“陶爷是说八字驭人术?我觉得不像,人不都这样吗?否极泰来,泰极否来,谁都有翻身的时候。陶爷你想,八字驭人术怎么可能让咱们接连遇到好事儿?照以前来说,撑破天,也就遇到一件好事,接着就是不断倒霉,现在不断来好事儿,怎么可能是这邪法呢?”
阿难在旁道:“因为现在的八字官是纪昀,他之前答应过不再害你们。”刘瞎子挠挠头:“纪昀是谁?”“朝里一个大官儿,很受皇上信赖。扳倒罗光棍,他有大功劳。”阿难说完,和保禄相视一笑。刘瞎子咂巴着嘴:“有意思了,他这是图什么呢?哦,补偿我们过去受的苦呗?敢情这不是八字驭人术,而是八字助人术了?”
陶铭心笑道:“说不定就是的。纪大人乃天下名儒,我汉人同胞。上次来家,我们谈过,他最信圣人之学的。圣人讲仁民爱物,他做八字官,自然会同情咱们这样的。”他拍拍刘瞎子的手,“若都是给咱们安排好事,你乐意吗?”刘瞎子仅剩的那颗眼珠转了转,大笑道:“傻子才不乐意!安排吧!接着安排!”
阿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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