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去后,又好阵子没有音讯。皇上已经回北京了,对在苏州发生的事没有深究;尹继善荣宠依旧,从两江总督调入内阁;明德继续做他的江苏巡抚;而力挽狂澜的薛神医,耐不住宫里憋屈的生活,故意犯错,给一位嫔妃开方子时写了柴胡,皇上大怒,说他影射满人乃豺胡,本要砍头,念在他苏州的大功,只打了板子,革了职,赶回原籍。
数月后,宋好问寄来一封信,说已经选了元和县知县,近日便动身南下。陶铭心半忧半喜:忧的是宋好问以钱买官,他品行又是那般,怕会在官位上胡作非为;喜的是元和县衙署就在苏州城内,终于可以见到素云和外孙了,尤其是外孙,出生后还没见过。七娘和珠儿、青凤、保禄都很开心,期盼着全家团聚。
喜上加喜,陶铭心竟发了笔横财:邻居李婆家有一棵枣树,紧挨着两家的界墙,这两年越长越大,树根将墙顶裂了缝儿。七娘跟李家说了,要他们把这棵树往院中间挪一挪。等挖起了枣树,在下面发现一只锈烂的铁箱,这铁箱正正在界墙底下,一半儿在李家,一半儿在陶家。打开了,里面是些女人衣服,衣服底下,竟然用汗巾包着几封银子,成色也足,细丝儿好银,称了重,足足一百两。李婆主动说要跟陶家平分这银子,七娘乐开了花,夸赞邻居实诚。
陶铭心却主张报官,李婆和七娘自然不肯。陶铭心去找了扈老三,说明原委。扈老三咂舌道:“陶先生的品行,真是罕见了!搁平常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谁会报官!”老三去长洲县衙汇报了此事,知县发下批文来,说这银子明显是房子的旧主人遗下的,按律法,掘藏之财归于新主。既然在界墙下,陶李两家平分合情合理,无须上缴官库,还赞陶铭心是“儒林楷模”。
见了知县回批,陶铭心方心安了,经不住扈老三搅缠,送了他二两人情。剩下的拿出十两请人在学堂造了两尊孔圣人和孟亚圣的塑像,还给妻女各做了套新衣裳,给外孙打了只小金锁,准备作为见面礼,自己则去娄禹民的书店买了不少书,难得的心情大好。
这日,李婆满头插着花,穿着新裙子,唱着小曲儿来到陶家,一进门就碰到陶铭心,慌张一笑:“陶先生没去学堂呀?”陶铭心道:“这几天农忙,学生只上半天课,吃了午饭再去。”李婆去厨房找七娘,两人叽叽喳喳一会子,李婆笑嘻嘻地去了。午饭后,七娘换了身干净衣裳,也要出去。陶铭心问她做什么去,她笑道:“做好事,做善事!——我去给孤男寡女配对子。”
陶铭心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做起媒婆来了?媒婆动动嘴,神仙也做鬼,只听说坑蒙拐骗做坏事,就没听说过做好事。”七娘笑道:“我是副将,主将是李大娘。”陶铭心问:“她倒是常干这种事的,为什么叫上你?”七娘道:“因为别人拜托她说的这个妇人,不好劝得动,拉我过去一起说。”
“谁?”
“张寡妇。”
“张寡妇?谁要娶她?”
“哎呀,老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陶铭心正色道:“我看张娘子是有志守节的,你们最好别去折辱人家。说个龌龊的歪货,岂不是把人家推在火坑里?”
七娘不服道:“她心里想的咱们怎么知道?老爷是她肚里的虫?她从来没说过要守节,也常有人去她家说媒哩。我们去也不是折辱她,问问意思,还强迫她不成?愿不愿意她自己说了算。龌龊不龌龊的歪货,是咱们眼里的,王八都有鳖觉得可爱呢,兴许她就爱歪货哩!而且这事不管成不成,李婆都分给我二两跑腿钱,我不赚白不赚。”说完,也不管陶铭心同意不同意,踮着小脚跑了出去。李婆挎了一篮子鸡蛋和糕饼在等着,一同去了张何氏家。
坐下寒暄两句,张何氏就猜到了她们的来意,笑道:“两位大娘不必说了,我虽然没说守节,但暂时也没想着再嫁。以后若是串门子聊天,随时来,若是说媒,就不必进我的门了。”李婆猛一拍手道:“爽快!我常说,张妹妹爽直起来,就是个穿裙子的好汉,温柔起来,石头见了也化成泥,这三村五乡的,就没第二个像妹妹这样的人物。”
七娘也笑道:“妹子忒急了些,也听听我们说什么。”张何氏冷笑道:“能说什么?无非那人模样怎样怎样齐整,家里怎样怎样有钱,田地怎么怎么多,嫁过去怎么怎么享福,衣裳有多少多少,首饰有多少多少,还能说什么?我这些年听了成百上千次了,莫非你们能说出新花样来?”七娘一时愣住了,李婆反应快,笑道:“哎哟,妹子果然是老成人,听妹子的声口,是不稀罕这些的了?”
张何氏笑道:“谁说我不稀罕了?谁不想过好日子?我只是嫌你们做媒的最爱吹嘘撒谎,太阳说成了月亮,公的说成了母的,说是嫁个马,最后却是嫁个驴,睁着眼说瞎话,为了那几两谢礼,昧了良心做事。”七娘不快道:“你这话也太刻薄了,我们还没说什么,倒被你骂了一顿。”
李婆笑道:“这不算刻薄,这是妹妹的心里话,又何尝不是我的心里话!我做媒人,从来不说谎的,咱撒一句谎,别人也许就遭一辈子罪呢!死了要下地狱涮油锅哩!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可不敢做那等亏心事。妹妹,你听老姐姐说,我要说的人家,正经是个好人家,如假包换的秀才,这也罢了,秀才多是穷的——这个秀才可不穷!他在苏州第一富豪家做先生,每年光馆金就一千两银子,家里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方的是玉,别说这辈子花不完,就是死了,也能用金子打个棺材住,做鬼也享受不尽哩。”
张何氏忍住笑,装作感兴趣,笑问:“哦?还有这样的秀才!他婆娘是死了还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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