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
光凭一把剑是斩杀不绝的。
而这世上,沾了血,沾了恨就停不下来的人太多了。
他已经失去了谢长安,失去了长离,不能再失去方清清。
当年没有替妹妹在长陵城上挡住怨气围攻的之憾,如今,方清衍以整个方家之力挡在她之前。
这是长陵城欠她的,也是自己欠她的。
于是在众玄门围攻方家之际,方清衍独自一人,在龙身前跪坐了一天一夜。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与人对话。
“长安兄。”
“如果注定要有人当罪人,让我来。”
“如果注定要有一家引领云梦泽,那就让方家。”
方清衍再出现在众玄门前时,云中剑被埋入了龙骨,一剑挥下隐有紫龙伏息。
那一日后,方家终于翻过千重山岭,站在了万山之巅。
他仍然说着“不分二类,同乐同修。”
赞颂之声逐渐盖过了嘲弄蜚语。
并非这句话有什么精进,而是方清衍终于成了那一个说一不二之人。
众人一度以为方家会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都说方家这辈一门二杰,说不定哥哥也能飞升。
可方清衍却再也没有出过剑。
他有一回走过子规堂,恰好听见里头有几名弟子正在闲聊。
他们的声音不大,方清衍却听得异常清晰。
有人扯出话头,谈起早年间方家处境尴尬,家主年少时一剑便将其他玄门赶出方家地界。
那名弟子说得眉色飞舞,神乎其神。
而其他几名年少些的弟子摸了摸头,疑惑道:“咱们家主,不是只有根手杖,没有佩剑吗?”
方清衍极轻地笑了笑,走远了。
或许再不过多久,大家便都会忘了。
可他还没有忘。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亲手挖出龙珠,拆下龙骨时,血肉分离的声音,指间黏腻的触感。
血渍染脏了他整个衣袍。
每一滴都像在质问他如何忍心,又在嘲笑他道貌岸然。
他没有忘。
那日他强行用出那一剑时,差点被龙珠反噬。七窍流血,狼狈不堪的模样被方清清全数看在眼里。
方清清狂笑着挖出惊鸿剑,灵蝶嗜血不分二类屠杀了大半个玄门,有孟家,有柳家,有陈家,有杜家,甚至有方家本家。
她自封五感,不听不闻,最后被自己斩于剑下的样子。
方清清那一刻睁大眼睛,翻涌出的震惊和绝望几乎让他窒息。
那一幕,他一直想忘记。
却因此而记得更清晰,以至于每每想起,连灵魂都在发痛。
后来他翻阅了许多古籍,得了一方。
以龙角入药,可益延年,遗旧事。
他再一次进入到了地底,取下了龙角。
他设下八条螭龙锁链为阵,将此地封存,其上建屋,建林。
此地如同那些被刻意抹去的往事一样,变成了无人知晓,无人能进的禁地。
药方制成之后,他一口气服下。
当真就慢慢忘了。
就同当年的长陵城百姓一样。
明明是最痛苦,最刻骨铭心的那几年,却只在记忆里留下了朦朦胧胧的印象。
有人问起,他还能模糊想起一些,下意识道:“当年舍妹最爱桃花,若她还在定然很喜欢这里。”
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
他明明很想念旧人,每次路过却会下意识的绕开这片桃花林。
就好像在专门回避些什么一样。
在之后很多年里,他常常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却一直过于依赖别人只言片语的感激之词。
仿佛在赎罪,他将丹修一道走到极致,仿佛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龙角遗旧事是真的,益延年也是真的。
可惜在极长的岁月之中,他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长生之乐。
经历旧事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忘了。
唯独他被困在了人间,他徘徊许久,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那些横亘好多年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甚至来不及让人感同身受,就在“问灵”剑阵中一页页翻过。
方清衍此刻跪坐在寒霜交织的剑阵之中。
不远处,便是那具被他亲手所赐,难辨面目的真龙尸体。
人们在此刻常说一句,吾心有悔,一念之差,一时糊涂。
方清衍却缄默不语,因为他一直都很清醒,他走的每一步都可以解释。
他在封禁此地时,没有将龙骨龙皮龙珠还回去,甚至取龙角的手也不在颤抖。
他曾在一开始,告诉自己这是情势所迫的无奈之举。
又在之后告诉自己,方家尚缺自保之力。
他以为自己从来不妒。
可尝过一剑劈海分山的滋味,又怎么甘心做回庸碌之辈。
他那时说,这世上,沾了血就停不下来的人太多了。
他一向以清醒自居。给自己找了万般理由。
终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长陵剧情就结束了。之前有很多评论说方老头坏得很,但是我感觉其实很难单纯用好或者坏去评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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