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富庶,但也经不起这番造作。
一来二去,百姓怨声载道。
但告到知府大人面前,却也无济于事。
知府即便是正四品的官衔,那也是流官,这几年待在江宁,兴许再过几年便调回了京城,那调回京城,免不得要与内廷司礼监打交道,即便是考虑到日后的生路,知府也不敢轻易开罪那司礼监外派来的提督纺织太监。
这案子好查,却又不好查。好查,是因为想要找证据再简单不过,不好查,是因为案子牵连甚广,没有人愿意轻易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孟循和高千户甫一到江宁,那位孙提督,便以江宁府知府的名义,在酒楼设宴,宴请两位一道入席。
江宁府富庶,物产颇丰,自然而然,这宴席场面,便摆的不容小觑。
一桌子可以媲美宫中御厨的菜肴。
席间,管弦吹弹,歌舞曼曼。孙提督一再热情攀谈,似乎并不计较面前这两人派来查他的。
高千户长袖善舞,他虽看不惯孙海的做派,但面上却未显半分。揣着笑,有意无意地聊着江宁水土风情,言笑晏晏,好似亲如一家。
孟循虽并未有所表示,但却也不排斥孙海的谄媚。
江宁知府坐在一边,如坐针毡。
一方面,他希望这孙海因为这两位前来,能够有所收敛,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向这两位透露些什么,这孙海将来要寻他的仇。
心里百转千回,却也只得强撑着笑,一边和和乐乐的喝着酒。
“说起来,还是辛苦孟大人不远千里前来江宁巡视,这是不知今日这酒桌宴席,孟大人可还满意?”孙海喝的微醺,自觉与孟循亲近了几分。
孟循勾唇笑了笑,“孙提督这是哪里的话,微臣奉皇命前来江宁,巡视巡查乃是职责所在,又何谈辛苦,倒是让提督见笑了。”
孙海向来倨傲惯了,对孟循这番客套的话,也并未深想。
他一月前就得到了京城掌印传来的信,叫他这几月务必收敛些,千万不要得罪了那位巡抚大人。
孙海却觉得,是他的舅舅多虑了。
江宁织造本来就要收刮些油水,这事,朝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这些钱不也是要送去朝里充作国库的吗?只不过,他稍微捞了些到自己和舅舅的荷包里面。
两任的江宁知府在他面前,气都不敢大喘一声。
就算是派了一位巡抚过来,那又如何?
左不过是多给些钱打发了去。
只是他身边的这位锦衣卫千户,就有些麻烦。锦衣卫本来就和东厂勾结,东厂的提督太监又和他舅舅向来不和,这回,还不得逮着机会费尽心思给他下绊子。
孙海虽然自大,但也不傻。
这高千户看似笑得开心,鬼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
孙海收了心思,接着看向孟循,“孟大人客气了,我们同朝为官,自然是要相互照应,相互体谅,若是孟大人在这江宁待的,有何处不舒服的,尽管与我提,我必定一尽宾主之仪。”
孟循举起酒杯笑了笑,“多谢提督大人关心。”
酒过三巡,孟循以身体不适暂且离了席。
孟循因为前些日子替那位将军翻案受了重伤,后头太子又令太医院的御医,定时前往府上请平安脉。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
他脸色不好,倒也不是装的。
见他要走,孙海又假模假样的关心了几句,“孟大人勤勉,却也要仔细自个的身子啊。”
孟循只道了句多谢关心,并未多言。
他这趟来江宁,身边只带了墨石一个,墨石身手不凡,能护他无虞便可。
江宁府繁华,夜市十分热闹。
孟循与墨石在街道中穿行。
两人走的不算快,在这一众热闹的人堆里,并不格外显眼。
其实,他大可在席上多留一会儿。
那孙海狂悖自大,言语并无遮掩,似乎不懂得多说多错的道理,想来是在这江宁作恶一方,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能多听到些,也能多些手段,多些方法,引破那席上三人的不和。
但不知怎么的,他今日突然就有些累了。
自从那日喝过院使的药之后,他便时不时的头疼。来得快,去得也快。
毫无征兆的头疼,轻易搅得他不得安宁。
御医给他开了缓解的药,刚开始倒有些效果,但是日常了,再如何吃,也无甚作用。
倒是这样在外头走走,能让他舒服不少。
江宁府热闹,让他轻易便想起了自己曾经待过的徽州府。
孟循勾唇笑了笑,朝护城河那边看去。却不想就这么一眼,竟让他看见了他日夜惦念许久的人。
她着一身妃色的锦绣长裙,身姿绰约,腰细的不盈一握,纤纤细步,翩跹曼妙。即便在这夜幕笼罩着的府城之中,也格外瞩目亮眼。
孟循陡然生出些恍惚之感,下意识掐了掐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掌心生出点尖锐而又密集的疼痛,这疼痛昭示着,他大抵是没有看错的。
只是,她不是好好的在徽州府待着的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宁这边?
但她既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那便意味着,他们二人是该在此刻见面,该在此刻相遇的。
孟循揣着笑意上前,却在下一刻看见了站在她身侧的男子。
他笑意僵在唇边,脸色倏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