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那些人再度洗劫到此处,这一回,却并未如上一次那般幸运。只是寨中的村民早已恨得牙痒,下头零星的箭放上来,这回也当仁不让,回敬了一波滚石下山。
偶有人爬到寨下,两旁简陋的箭楼里就射出几支冷箭来。虽实力悬殊,但因着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一时竟十分棘手。
很快,山下便射上裹着火油布的箭头来,底下人扬言要放火烧山。但这时节天干物燥,若在山上放火,对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为保险起见,臧宓仍旧让众人提了木桶来,在溪流中取了水,严阵以待。
两厢僵持之下,山下忽而有铜锣声响,有人骑着马,来回在山脚大喊:“刘镇引大军回还,卢湛不敌溃败啦!”
此时距离宜城之乱不过才第四日,听闻这个消息,就连寨中许多村民亦不敢相信。可这种时候,谁会在外头胡乱喊这种话呢?
就连外头试图攻上山来的小股卢军亦觉得这是敌方妖言惑众,故意来扰乱军心的不实之辞。可若山下的人朝上攻打,而寨中的村民亦发起进攻,这拨人便要腹背受敌,因此并不敢恋战,只匆匆四处扔下几个火把,便立即往山下积聚。
四处起了浓烟,人人震骇,刘春忙扶着臧宓往一处石洞中躲。寨中不少男女也纷纷往溪流边跑。
不多时,却有一阵杀声震天,许多黑甲的将士不顾火势与浓烟,冲上山来。为首之人,身形魁伟,须发凌乱,眼睛都熬得发红,好似地狱索命的厉鬼。
“阿宓!”
臧宓躲在石洞中,扶着刘春的手因为紧张,克制不住有些颤抖,依稀却听到有人唤自己,嗓音粗噶嘶哑。
虽听着并不大像刘镇的声音,但能这般唤她之人,除了刘镇又能有谁呢?
她放开刘春的手,朝洞口张望,问刘春道:“我好像听到刘镇的声音?”
周遭人群因为惊慌,闹哄哄的,有人在找水桶,有人在往石洞中泼水,刘春着急地用瓢给臧宓身上也浇些水,摇头道:“刘将军远在江州,哪里这么快回来?”
只是外头的浓烟不久之后就渐渐小了些,响亮的呼喝声嘈杂不断,有人从瞭望孔望出去,见外头许多人来回穿梭着打火,朦胧之中,有人呛咳着又唤道:“阿宓!”
“好像真的是刘镇带人在外头打火!”
人群忽而欢呼起来,许多人喜极而泣,提了水桶爬到石墙上,朝外大喊道:“臧娘子在里头呢!”
臧宓正被刘春浇了一头一脸的水,连头发丝都湿透了,听见外头的动静,忙用袖子擦去眼睛上的水,连日来的疲惫都散去,神采飞扬抓住刘春的手腕,情不自禁雀跃道:“我就说他回来了!”
说着,等不及刘春回话,已提着裙裾,往石洞外奔出去。
刘春伸手,原想抓住她,却生生未够得着她的一片袖缕,“娘子,你……”
山上艰苦,许多时候不得不席地而坐,因为人多,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简陋的草棚也遮不住什么,根本没有条件好好梳洗。方才浓烟起,臧宓的衣袖上不知在哪沾染了尘土,被水打湿了,擦在脸上黑黑的,脏污成一团。
她却浑然不觉,就那样跑了出去。
臧宓却顾不得整理仪容。当初送他出门去江州,只以为是寻常小别,岂料却险些成生离死别。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却差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些日子在这片荒山野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却不能抱怨一个字,但在他面前,所有的伪装和委屈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
她从前也并非娇气柔弱之人,也许是他将她护得太好,也许是怀孕之后心绪波动不宁,诸般煎熬焦虑里,那一线曙光升起时,她只想依偎在他怀里,做他天真幼稚的小妻子。
冲出石洞中,跌跌撞撞往人潮涌动处去,也无心顾及旁人的眼神,直到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翻身越上石墙来,臧宓冲他挥手,感觉用尽全部力气,叫出一声“刘镇”。
而他朝她的方向望来,忽而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朝阳初升,他于战乱烟火里站在高高的墙头上,也不知多少时日不眠不休,鬓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膛晒得有些发红,满面都是脏污的汗水。
可在她眼里却如神祇一般英伟。
她眼角不自禁发了红,涌起一阵泪意,却笑着冲他张开怀抱。而他翻身跃下墙头,三两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紧紧揉进怀里。
多少急切怒恨与担忧埋藏在心底,在她面前吐出口来,却只说出简单而又缠绵的五个字:
“阿宓,我想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