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嘶哑又沧桑, 显得格外脆弱,亟需抚慰。
可臧宓先前就因为徐闻之事,曾与刘镇离心, 并不愿再因他而与刘镇生闲气,虽心下不忍,仍拒绝道:“你才从任上回来探亲,长途跋涉,自然困乏劳累。家中父母定然也翘首以待。我这里并无多余的地方可供你歇息, 三郎还是早些家去, 免得父母担忧。”
徐闻见她一味拒绝,眼圈便红了。他从前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里衣定要穿洁白如新的茧绸,罗袜稍惹尘埃, 便会丢弃,再也不用。一举一动皆合乎君子翩翩风度,倜傥风流。
此时却扶着墙边一株月季,倚靠着门扉席地而坐,屈膝抬手, 撑在额边,遮挡住一双眼睑, 半晌未发一言。
只是他手下鼻翼翕动,双唇干裂得起皮, 也不晓得喝口水, 而向来干净整洁的指缝里隐有泥沙,臧宓无意间一瞥, 察觉他小指上豁开一个大口子, 因着未及时处理, 伤口已有些红肿。
只是他如今任是什么模样,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人了。臧宓十分为难,试探着问道:“舅母可知道你回来?不如我遣人去徐家报信,让人来接?”
徐闻摇了摇头,胡乱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极力克制着情绪,却也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阿宓,虞山堰垮了,下游民众,尽数被冲入洪流之中,十户不存一二。”
虞山堰乃是一座十分有名的大堰,前年朝中北伐,为争夺虞水上游兵家必争的重镇涂县,天子决意在虞县修筑大堰,拦截虞水,将驻守在涂县的敌军困在一片汪洋泽国之中。
这座大堰前后役使民夫四十余万,耗费无数心血与财力,历时近两年,今年四月底方才建成。而大堰合龙之后,上游涂县果真被大水漫灌,城中守军仓惶撤出。一时间朝臣莫不夸赞天子英明睿智。
臧宓乍然听他说这大堰竟垮了,一时竟不知作何应对,只觉几分虚无缥缈的不真实。
“这虞山堰可在虞县境内?”
徐闻点头,“在虞县边境一座峡谷之中。往年洪汛,据闻大水只到县中石桥下,今年雨水不多,不过一场暴雨,县中几座桥却被冲垮。我心中疑惑,乘官船巡视,见许多人坐在茅草屋顶,在暴雨中等待……”
“……官船再大,一次至多只能装三四十人。等我们到高处将人放下,再回去时,先前星星点点的茅屋已经不见了……”
他说着,控制不住哽咽失声,抓住臧宓的手,“我总忘不了起初我们要走时,茅屋上的人争先恐后想往船上游。所有人都殷殷望着我,眼睛里是渴望哀求……可我当时怕船沉了,还拿棍子打伤一个人抓过来的手……不知他临死,心里是否怨恨我…”
“阿青跟了我十年,为从一株树上将一个孩子抱下来,不慎被洪流冲走。十几天过去,人再也没回来……”
阿青是徐闻贴身的小厮,自七八岁上就一直伺候在身边。臧宓往常也见过他许多次。他长得有些敦厚,人却机灵,总是笑眯眯的,有一副好脾气。
有一次端阳节前,徐闻因被父亲责罚,需得跪在祠堂一整日。臧宓央求他偷偷给徐闻带两只花糕,阿青不敢,可软磨硬泡多说几句,他也勉为其难地答应。后来被家中的老嬷嬷揭发出来,徐闻被放出来,阿青却被罚跪了半日。
臧宓听他絮絮诉说这些时日以来在虞县发生的一些事,那些叫他立刻闭嘴走出这间院子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虞县之中满目疮痍,一片狼藉。我每每想起洪灾之中所见,心下不自安,煎熬难眠,迫切想见你。你与刘镇成婚,木已成舟,我原本想大度祝福于你。可危难之中,性命迫在旦夕,我能挂念的人却仅有一个你。”
“当时在臧家附近的巷道中无意看到刘镇亲你,我当时恨不能提刀仗剑,生剐了他,而后将你娶进门好好折磨……可我终究做不出那种事。而后你竟当真嫁给他,我才晓得我这辈子当真再娶不得你。”
“阿宓,我心中许多不平,我与你青梅竹马,却抵不过与他一夕?你为何要待我如此绝情,命运又为何待我如此不公呢?”
……
似乎多日来堵塞在心头的诸多情绪一朝有了宣泄的口子,自知晓臧宓竟被父亲做主,送去给李承勉做妾那日起的愤懑,憋屈和怨恨,酝酿到此时,语无伦次地冲着臧宓质问出来。
只是臧宓能回答他什么呢?她未曾嫁给他,所以她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可若她当真嫁给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只会令她成为他衣襟上的饭粘子。
他是连罗袜沾惹尘埃就要弃之不顾的徐闻啊,又如何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曾被人染指。哪怕未曾得逞,也终究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臧宓叹息一声,有心想提起他与她有这番遭遇,尽皆要拜他的妻子李沅娘所赐。得知当初构陷臧钧之人正是李沅娘之时,臧宓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认并不算迟钝,却偏偏根本无法察觉到李沅娘对徐闻有男女间的情意。
直到李家那位姨娘病死,并未风光大葬,甚至无法埋入李家祖坟之时,臧宓这才隐约明白,李沅娘不过是洪流中仓惶想要抓住一条船上岸的蝼蚁。而徐闻只是她择中的那条船罢了,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可真相如此残忍,越发显得徐闻的处境那般可悲。臧宓见他痛不欲生,一时竟无法亲口对他提起此事。
只等他情绪稍微平静下来,蹲在他跟前,好言劝慰他道:“时间是良药,总能抚平这一切。我当初亦如你一般,甚至有些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虞县既然百废待兴,想必诸多事情仍等你去操劳。你又怎可耽溺于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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