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又快又急,仿佛已经在心中背诵过千万次,才能点滴不漏地说出。
成宣气恼到极点,她根本不相信这几宗杀人案能是海棠一人独自完成。但一切细节却又完美地契合他们调查过程发现的线索:海棠房中的炭灰、变换过的凶器……
成宣不信邪,追问道:“张氏的尸身,单单靠你又怎么能遗弃?最说不通的是,你为何要为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杀那么多人!”
“不必遗弃。我只消悄悄约她到废庙中,说有关她儿子真正死因的消息要告知她。她不就乖乖来了?然后我再把头颅带走,扔到四方巷即可。”
听着倒是天衣无缝。成宣无可奈何,最后只得道:“你既设下了瞒天过海的计谋,就是想从其中全身而退。为何今日又在天机道道坛中束手就擒?”
“哪有真正天衣无缝的计谋?你们不也发现了童谣只是个幌子?我若是还负隅顽抗,逃之夭夭,也许罪加一等。既是插翅难逃,何必还要作无谓挣扎呢?”她坦然自若,仿佛对自己稍后即将面对的命运恍然未觉。
成宣无话可说。她明知海棠目的明确,就是要揽下一切罪行,但她却找不到海棠话中一丝一毫的破绽。难道她从一开始,就料定自己必死无疑,才编出了这一套说辞,好让另外二人能逃脱?
成宣留下看守的人,和裴誉一道走到暗室外头。
裴誉见她愁眉不展,知她心里难受,既为不能将所有人绳之以法,又为海棠无谓的牺牲感到愤慨。
他此刻突然想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好教她重新展颜。他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张连氏有个十来岁的儿子?还有方凝几岁大的孩子?”
成宣忽然如梦方醒:“她揽下一切,是因为连蕴和方凝是母亲。”
“你想想,她的母亲因为名声而弃她不顾。她不愿那两个孩子成了孤儿吧?按照大梁律法,从犯罪不至问斩。”
“可是……”成宣欲言又止,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别可是了。派去岭镇起出尸骸的人应当回来了,还有朱老爷。也许我们还能查出些什么。”裴誉想安抚她,她却头一次想逃避,不去追查。
“她们才是受害者,为何要将她们绳之以法!”成宣愤愤不平道。
“若人人皆以自己的喜恶判断何人该死,滥用私刑,那这世道不是乱了套?”裴誉知她愤恨的缘故。
“可是方凝和连蕴饱受虐待,谁又来为她们伸张正义?小九贪慕虚荣,不惜杀人也要得到杜家小姐的身份,现在死无对证,连海棠都不能追究她。”
裴誉无言以对,他命人将海棠带离暗室,押回三法司关押重犯的牢狱中。她戴着枷锁,脚踝上牵拖着铁链,步伐沉重,表情却一派轻松自在。
成宣心想,她如今夙愿得偿,想来对人世再也没有牵挂了。
出口处却候着几人,竟是杜鸿年和杜夫人,还有沈庆仪。他们不知等了多久,一听到有脚步声,便迎上前来。
杜鸿年一见她,本想说些什么,泪却先从苍老面庞上流了下来:“菱月……”
海棠顿住脚步,她似乎并未想到亲生爹娘会在此处候着:“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今后爹娘便要好好顾惜自己身子。”
她本想躬身,奈何枷锁极沉,她差点摔倒,沈庆仪急忙上前扶起她。
年少时的记忆、重逢后如胶似漆的半年,两道身影此刻重叠在同一人身上。沈庆仪嘶哑着声音道:“你为何不说?”
“如果连娘亲都不愿认我,我又怎有把握,沈二哥哥也会如当年一般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