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灰和小白①
小哑巴身上有烫伤、烧伤、腐蚀伤、还有其他各种虐待留下的内伤,以及,最不值一提的营养不良。我把他送去了医院做了紧急处理,因为医生说要好好调养,我就回家打算给他做点好吃的。
结果一锅汤还没熬完,我就接到了医院的消息,说小哑巴跑了。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我发动了一切我认识的人,终于在一辆要出城的货车车厢里找到了他。找到人的时候,他正被一个男人拽着肩膀,对方呵斥他老实点。
那男人我也认识,是徐和平的战友,属于我做点东西,徐和平吃肉,他能捞点汤喝的情分。我对他道了声谢,领着浑身僵硬的少年回了家。
他见了我以后没再反抗了,只是看起来仍旧怕得很。我不以为意,在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你吃覆盆子味的太妃糖么?”
他没回答,我猜他是不知道覆盆子是什么。
我安慰他:“没关系,和平以前也没吃过。你会喜欢的。”
他看起来放松了点,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的笑容——我第一次见他笑,看得目不转睛。
他又窘迫起来,目的地到了,我拉着他手进门,结果他似乎被吓着了。
小哑巴很沉默,也很害怕,站在客厅的地板上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说“站”也不太合适,因为他伤得太重,只是歪在墙上。
我走前没有关火,厨房里还在用小火煨着鸡汤,香气弥漫得整间屋子都是。他鼻尖耸动几下,我注意到他咽了咽口水,于是问:“你要先吃糖,还是先喝汤?”
他看起来更困惑了,半晌后才比了个手势,我认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是问我为什么。
我歪了歪头:“因为看到你过得不好,我的心会痛。”
小哑巴攥紧了手指,四下望了望,在客厅里看到纸笔后眼睛一亮,在上面写:“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报酬?”
“啊。”我打量了一会,轻飘飘道,“你的字很好看。”
他闭了下眼睛,看起来很无语的样子。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无奈,我在夸他啊。
他又开始写什么,因为受伤的缘故,字写得很慢,姿势也不甚舒服,像是要晕倒了。我等得不耐烦,思维又开始顺着目光游离,一会儿想他的睫毛好密,想摸一摸,会不会是毛茸茸的触感;一会儿想他的脸青黄青黄的,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肤色,还是饿的呢,养一养会不会好点。
直到他把纸条展开到我眼前,我才明白自己又神游了。
他这次写了一段话,我概括了一下意思,就是他弄不清我到底想要干什么,跟我也不熟,希望我不要再开那种玩笑了。然后说谢谢我的搭救,说他愿意力所能及地报答我云云。
但是我不用他的报答啊。
“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我说,“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需要你好好活下去。”
他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真的。”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的精神不太正常,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吵得很。但是看到你时,它会安静下来。”虽然心会痛,“所以我只是要看着你就好了。”
“……”小哑巴又一次安静了。
小砂锅发出呜呜一声,我转身回到厨房把它端到餐桌上,然后掀开了盖子。霎时,一股比刚才更加澎湃的响起席卷了整间屋子,我捧着碗冲他笑:“吃饭啦。”
他无言地跟我坐在餐桌前,僵硬地看眼前的场景,然后接过我递过去的汤碗,埋头舀起一勺鸡汤,送入口中。
小灰飞了过来,神气活现地站在餐桌上,大翅膀朝我拍了拍,要肉吃。
我哎呀一声,用筷子敲小灰的头:“里面放盐你不能吃的。刚才不是喂你肉了么——不可以叼!”
我们两个闹成一团,小哑巴在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然后又安静地舀了一勺。
只听“啪嗒”一声,是水滴坠入汤碗的声音。
我和小灰同时扭头,小哑巴依旧安安静静地喝着汤,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砸在汤碗里。
他连哭都很沉默。
我把停止扑腾的小灰抱在怀里,抚摸着他柔软的羽毛,我轻轻地问:“……为什么我也想哭了。”
我的心从来没有停止为他疼痛过。要不是确定我们过去真的毫无交集,我都几乎要以为他是我的哪个失散的亲人了。
后来我了解到,他是燕北人,父母都在空难中丧生,他沦落成孤儿,后来又被骗去了那间研究所。这是他在父母去世后,他第一次在餐桌上喝到热汤。
他跟我说起这些时,已经在我这住了一段时间了,伤也养得七七八八。他会给我做家务,而我则跟他学手语。
有次我起来,就看到小哑巴蹲在地上,正很认真地跟小灰比划着什么。
小灰是只欺软怕硬的鸟,之前还有点怕小白高高的个头,在发现他就是个纸老虎后,它就迅速威风起来了,现在几乎把小哑巴当他的仆人,每天站在他的肩膀上作威作福,别提多得意了。
我躲在门后面暗中观察一会,发现大概是小灰偷吃了昨晚准备的食材——两大块牛肉——小哑巴正试图和他讲道理,奈何硬件所致,他每想比划什么,小灰就神气地“啊”一声,像是嘲讽。
眼看着小哑巴要被它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了,我直接走过去,拎着鸟翅膀把它丢出了窗户。小灰狼狈地在空中一个翻滚,怒气冲冲地冲我们叫了一声,然后灰溜溜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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