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带随意绑着,发丝飞扬映得他清瘦许多。
江云宜站在城墙下,定定地看着他,却不料城墙上的人扭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
漆黑的眼眸带着冷冽,比秋意还要令人萧瑟,剑眉斜飞入鬓,不含笑意的脸庞在明朗的日光下锐利而冷漠。
叶景行不笑起来总是带着几分矜持和距离感,好似一颗压满雪的雪松,冰冷又挺直,不为任何弯腰。
她抿了抿唇,一步步靠近他。
北城门的台阶又长又绕,踏上去还能闻到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和□□味。她一步步地向上走着,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股视线好像隔着城墙依旧落在她身上。
平静且锐利。
她终于站在城墙上,距离他不过三尺之远,近到能看到他眼底弥漫着的青色,近到可以闻到那股清冽的味道,近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世子。”她轻声唤了一声,依旧一步步靠近他。
直到两人只剩下半步的距离。
叶景行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身上,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天光却丝毫沾不上暖意。
他黑似鸦羽的睫毛轻微颤动,最后轻轻落下,半阖着眼睛。
两人相互沉默着,谁也不曾开口,秋意的风越过城门上的高台越发凌冽起来,好似一夜只见,短暂的秋天就要过去了。
“王爷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仰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娇弱而脆弱。
叶景行没有抬眸,可她能感受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希望我儿余生肆意。
叶景行双手一颤。
江云宜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留着还未擦拭干净的血迹,虎口处的伤口不知何时又开始重新流血。
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最终一点点落在指尖上,滴到还未来得及清洗,布满血污的地面,缓慢融入一团,最后慢慢只让地面越发暗沉。
江云宜拿出手帕,皱着眉,把他的手细心包扎着。
柔软细嫩的指腹温暖而湿润。
叶景行的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
“你是来告别的嘛?”他低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江云宜动作一怔,抬起头来,清浅的眼眸迎着日光明亮又清澈。
叶景行和她四目相对,最终却是自己先移开视线。
“蜀州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你离开也是……”
“我不走。”江云宜在他手心小心翼翼地系上一个蝴蝶结,低着头,把玩着他的手指。
指腹带着小茧,却也不是很粗糙。
她没见过这样的茧子,下意识伸手扣了一下。
叶景行浑身僵硬,想要抽回手,却被那双小手牢牢抓着。
“我那夜原本打算去穆图山躲一下的,等着你回来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说过你会保护剑南道,保护我的。”
“我信你。”
她拉着叶景行的手,抬起头来,靠近他,盯着他漆黑的眼珠。
“我入了蜀州便不打算走了。”
她看着叶景行,轻声却又坚定地说着。
叶景行的视线终于落在她眼中,悲凉而沧桑。
江云宜瞬间红了眼眶,她踮起脚尖,伸手,把人轻轻抱在怀里。
“他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她低声说道,“要哭就哭吧。”
“我陪你。”
叶景行的手紧紧抱着她,双臂紧握,似要把人揉进血肉中,鲜血润湿帕巾,染红了她的衣裙。
江云宜感到灼热的泪水打湿她的脖颈处的肌肤。
她伸手,心疼地拍着他的脊背,入手是嶙峋的脊梁尖锐的触感。
秋风萧瑟,再也迎不来蜀州冬天的英魂最终只能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飘荡。
呼啸的秋风传堂而过,却始终吹不凉那滴落在她脖颈处的热泪。
滚烫而悲恸。
叶景行长长的睫毛终于轻轻阖上,锐利的眉眼染上一层阴霾。
一夜的时间,北固丢了,父亲走了,他怀中的少女差点死在他面前。
母亲走时,他还年幼,只能看到父亲整夜喝酒,醉后便是嚎啕大哭,他站在门口,害怕却又不解。
现在才知道原来疼是可以疼死一个人的,可以疼到连呼吸都觉得是煎熬,可以疼到最后毫无知觉,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他终究成了一个人。
可最后还会有个人愿意陪着他。
他感受着那人的心跳,感受着她发梢间的草药味,漫无目的的一颗心终于是重新落了回去。
高高的城墙上,吹的人衣袖鼓动,发丝飞扬,两人都不曾挽起的乌发,不知不觉交缠在一起。
匆匆而来的叶夜站在城墙下,不由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