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无能为力,只能跟着他哭。
    从天黑到天明。
    当太阳再次下山的时候,永玙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想海祭皇爷爷。”
    黛玉听见,顾不得双膝酸麻,爬起来,小跑着往外冲,一面道:“我去安排,有我在,你放心。”
    房门开了又合,永玙的脸埋在阴影,和夜色混成一团,谁也看不清。
    当房门再次打开,黛玉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永玙突然道:“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会,我会。”黛玉在心里默默回答,“直到我死。”
    “那么,”由于忽然吹灭了身边的蜡烛,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般问道,“若是人死了呢?当真像灯灭了,什么也没有了吗?”
    黛玉又要沉默。
    她还是低估了永玙和先帝的感情。
    读史读得深的黛玉,从小耳濡目染,看透了宫廷丑恶。最是无情帝王家,便是先帝在传闻中又何尝不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首爬上的帝位
    可是,看永玙的模样,也许传闻有假不,应该说先帝和他的一位同父异母弟是真正的兄弟情深。弟弟早逝,先帝便真的把弟弟的孙子当成了他的孙子。
    “不,哪怕人死如灯灭,灯灰还在。若蜡油曾经落到桌面上、纸张上,甚至我们的手上,都会留下印迹。这些印迹证明了火光曾经存在过,蜡烛曾经存在过。”黛玉忽然道。
    “便是我,若我有一天不能再陪在你身边——”
    黛玉话还没说完,就被永玙厉喝打断。
    “我不许你这么说。”
    黛玉却摇了摇头,走过去,握住永玙的手道:“就算我这个人,从此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可是你的心会记得。我们一起走过的路,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是明证,都是陪伴。便是爷爷,你何尝有一日忘过他便是皇爷爷,又哪里不是爱屋及乌呢?”
    “心会记得”永玙重复黛玉的话道。
    “心会记得。”黛玉郑重点头。
    “心会记得,孝在于心。孝在于心,心会记得……”永玙反复默念着黛玉和贤亲王的话,耳边忽然又回想起临行前,落雪的宫城内,皇爷爷最后对他说的话。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玙儿,你精通佛理,这点事如何却看不透?你便是就在朕的身边,又能做了什么?不如代替皇爷爷好好看着这万里江山的风光,太平盛世的繁荣。皇爷爷看不见的,不曾见过的,你们要替皇爷爷看了。这万里江山,你们也要替皇爷爷守着。”
    “万里河山,我替您看。万里河山,我替您守。”永玙喃喃自语,一低头,泪仍如雨下。
    …………
    “请王爷抛撒纸钱。”诵经已毕,一位身穿重孝的广东府官员上前一步,小声提醒永玙道。
    却正唤醒了回忆中的黛玉。
    永玙缓缓起身,从那官员手中接过纸钱,独自走到船头最高处。
    面前是广阔无垠的大海,眼里是深沉无解的哀痛。
    纸钱飞起,席卷满天。
    像海上来去无踪的云和燕,似心底漂泊无依的根与萍。
    染白了碧蓝的海天,惊动了天上与人间。
    少年白衣如雪,纷扬的纸钱天地里,青丝成雪,霜染白发。
    黛玉忽然又濡湿了眼眶,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站定。
    永玙没有回头,又抓起了一把纸钱,向海天一线之处尽全力抛撒而去。
    "河山万里,皇爷爷,玙儿此行走了一半。另一半,容我此生慢慢地走,慢慢与您一道看。"
    永玙在心里默默道。
    重孝宽大的袖口之下,他轻轻地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