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有了着心思,祖母便、便死而无憾了!”贾母抹着眼泪,回头冲外室唤道,“鸳鸯,去请大老爷并二爷、二奶奶,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鸳鸯领命,去请贾赦、贾琏并凤姐。
贾母握着宝玉的手,问他如何便想通了?宝玉几番欲言又止,实在还是不敢轻易将梦中所见所闻说将出来,只是支支吾吾地道:“今日见了林妹妹,孙儿又被,被餍住了,经妹妹点拨,终于知道从前诸般荒唐事。到底,到底我们都不再是六七岁的孩童了!”
宝玉的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一般人都听不分明。贾母却有感于心,竟兀自猜中了几分。再联想到永玙在外室诸般言语,想来宝玉在内听见,不会无动于衷。少年儿郎,最是意气用事。求之不得烦还处处不如人,再没有比这更能激人奋发向上的!
贾母虽是想歪了,却也歪打正着。既然,宝玉已经迷途知返,便不再用她操心。贾母拍拍宝玉的手,将他又摁回床上,宽慰道:“莫欺少年穷!你生来有大不同,定不是池中物,并不用灰心。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家还不至于马上便要靠你个娃娃支撑门庭。你且把身子养好,日后,好生读书。旁的事,都交给祖母吧!”
贾母说罢,起身离开。宝玉还想说起梦里抄家夺爵的事,蓦然想起贾母之前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要上折请皇帝收回荣国府的匾额与爵位。
“既然都自请夺爵了,那么便不会再有抄家那等惨事了吧?”宝玉暗忖,亦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颓然躺倒在床上,反复思量梦里唱曲的内容,意图从中寻到一星半点蛛丝马迹,从而早早规避。
那头儿,贾赦本就候在荣禧堂,听见下人传话,忙不迭和贾琏、凤姐同至。邢夫人也有意要来,却被鸳鸯拦住了。就连贾政和王夫人要跟来,竟也被拒之门外。
贾琏与凤姐对视,都不知道贾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生怕又是什么吓死人的坏消息,各自警惕于心。
父子、夫妻三人在暖阁等着,不一会儿贾母便至。
贾赦忙迎上前,面色惶急地问道:“母亲,这般急召儿子等人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贾母深深望了贾赦一眼,就着他搀扶的动作坐下,反手拉他在身边坐了,摆摆手,示意三人莫急,却良久方道:“老大,这些年,为娘让你受委屈了。”
语出惊人,在座三人都不知为何。
贾赦从来被贾母骂得多夸得少,猛然得了这一句知心话,倒有些不适起来,红着面皮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母亲生养大恩,儿子万……”因着近来才经过“血光之灾”贾赦忌讳,不敢将那个“死”字说出口,含糊其辞过去道,“不得报,怎该说母亲不是?”
心底里,却忽然念起这些年马棚边生活的悲酸。
贾母望了望他,知子莫若母,又怎不知他不过嘴上说得好听,却也不追究。转而望向贾琏、凤姐二人道:“此番围府,咱家能全身而退,有蓉哥儿的功劳,更多却要谢你们姑父和林妹妹。”
贾琏和凤姐不等贾母说完,便点头连连。
贾母见状,越发欣慰,续道:“只你夫妻,也是大功之人。祖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荣国府的将来,还要靠琏儿。”
这话却重!
贾赦和贾琏都是猛地抬头望向贾母,只有凤姐,微低了头,眼角有泪光一闪而逝。
“从前的事,咱们便不说了。打今日起,老大,你便搬回荣禧堂去住。管家权,照旧是凤丫头掌握。”贾母道。
贾赦喜出望外,竟有些不相信自个儿耳朵,摇摇头,瞪大了眼去望贾母。
“我虽老迈,这个事儿却还做得了主。从今后这荣国府就交到了你们父子、夫妻三人手中。老大,你该收敛旧日习性,再不能整日无所事事、无事生非。要知头悬利剑,该当谨小慎微。”贾母训诫道。
贾赦点头不迭,心下大喜如狂。
贾琏却蹙了眉,忍不住插言道:“祖母,怎地突然生了,生了这个心思?二叔和二婶那里……”
“凡事有我,琏儿不必操心。只是这乃头一件事,我还有第二件事要说。这第二件事,你们若是不答应——”
贾母话未说完,贾赦抢着道:“母亲乃一家之主,母亲说的话,儿子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贾母意味深长地看了贾赦一眼,慢悠悠道:“哦?既如此,我要是说明日便让你上书,自请夺爵去匾呢?”
“扑腾!”贾赦从圈椅里跌坐到地上,保养得宜的脸面都骇白了,抖着手道:“母亲,母亲,莫吓孩儿,莫吓孩儿!孩儿胆小!”
贾母并非不知贾赦性情,见他有这般表现,也不奇怪,却将目光定在贾琏身上,端看他如何答话。
贾琏也是惊骇莫名。今日里,府上贵客连至。他却囿于身份,并不曾说上话。只是在陪杨毅逛花园时,彼此攀谈了几句。
杨毅为人热忱磊落,却也极有分寸,最知豪门世家内龌鹾事情最多,轻易不肯开口。贾琏试探了几句,不得门路,只能作罢。却也好生感谢了林如海和黛玉的救命恩情,直言日后定时时去府上聆听姑父并杨毅教诲。
一番话说将下来,也算言谈甚欢。贾琏便以为,今日之会,当真便是黛玉顾念旧情,过府探望。
可看贾母如今阵势,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才让老太太放下多年“偏心”“心结”,有这般大动作。
自请夺爵去匾?若没了荣国公府的匾额,没了世袭的爵位,他贾琏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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