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 王夫人回自己房里,见左右没人, 便把白日里袭人的事告诉宝钗, 问问她的主意。宝钗初听这个消息,稍感意外, 然而她转念一想, 又不觉得意外了,便对王夫人说道:“我劝太太就应允了她吧, 袭姑娘这两年在这屋里过得心里很苦,我们那一位对她总是冷言冷语的, 若是她心里对宝玉没有什么, 也还罢了, 偏生袭人是个最重情重义的孩子,未免心情郁结难解。这两年,她的身子也不大坚实, 虽然她自己不说,我听麝月告诉我, 她夜里每常盗汗,兼有吐血之症,焉知不是忧思过度, 伤着的呢?”
王夫人便叹道:“竟是我害了这个孩子!当初看她温柔懂事,以为可以给宝玉使一辈子的,所以格外抬举了她,谁知竟犯了那些子小人的忌讳, 谣言可以杀人,我这么大岁数,什么事没有见过。只是宝玉不该错疑了她的,岂不是辜负了她的痴心?”宝钗低头默想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谁说不是呢,要不袭人也不会如此伤心,她若不是对宝玉死了心,也不会要求去伺候老太太。”
王夫人道:“今日我看她的情形,若是不答应她,恐怕她也跟鸳鸯似的做出点儿傻事,那岂不是更加罪过了?听你这么说,那就应允了她吧。况且,她自小是跟着老太太的,老太太的脾性她都知道,若论细心照料人,她也不比鸳鸯差,我也可以松松肩了。”宝钗道:“太太说的是。只是这件事还要先让宝玉知道,兴许他听说袭人要去了,又转了心意也未可知。”
王夫人听她说得有理,便说就这样办去。宝钗答应了,却不就去,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还有一件事要禀告太太,今儿我奉太太命去看望凤姐姐,见她病得都脱形了,身边也只有平儿照顾,她院子里乱糟糟的……”王夫人不待她说完,便叹气道:“如今哪里还管得了她,说句公道话,难不成你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她现今这样也只是自作自受罢了。我们的姑侄情意在,我还看顾她些,请医问药都可以,只是谈到琏儿,他不立时休了她,我就要谢他给王家留了脸面,还有什么立场去劝说他们夫妻和睦呢?”
宝钗离了王夫人那里,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中着实伤感。想当初,自己看宝玉,觉得是最体贴女儿心思的一个人,所以当母亲露出想为她择配宝玉的意思时,她也没有反对,相反心中还有些欣喜,觉得这样的人是可依托可信任的,只是如今从袭人的遭遇以及王熙凤的下场,可以看到男人狠起心来,竟是比女人还要毒……
此时春寒料峭,院里的树木有些已经抽出嫩芽,在灯光的映照下瑟瑟发抖。宝钗不由得顿住脚,看着树梢上挂霜的嫩叶,瑟缩着似不胜凉风的吹拂,不禁有所触动,轻轻吟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身后的莺儿过来,给宝钗披上一件斗篷,劝道:“奶奶,回去吧,虽说入春了,今年倒春寒,站在这风地里,仔细着凉。”宝钗少有失态的时候,经莺儿一提,不禁有些懊悔,便按下心事,匆匆回去了。
回到房里,问宝玉在哪里,麝月却过来回道:“二爷今儿晌午就进园里去看望四姑娘了,到这会儿还没有回来。说来奇怪,四姑娘自从立志出家,是谁都不见的,只二爷去了,却甚有话讲,净说些因果报应的话头,我们也听不懂。二爷从前最厌僧道,说皆是哄骗世上的俗人的,如今不知怎么了,整天捧着些佛经看呢。”
宝钗心里沉了下去,想了想,也无可奈何,便先到袭人这边来看她。袭人正一个人默默守着孤灯坐着,见宝钗进来,不待宝钗说话,便跪下磕头道:“二奶奶,我辜负了太太,辜负了二奶奶,你们的恩情,容我来世再报吧。”宝钗心中酸楚,一把拉她起来,流泪说道:“何必这样说,是宝玉辜负了你的心。”袭人也哭了,道:“我并不敢这样抱怨,也没有我抱怨的余地,只是想着既然二爷厌了我,我便不在他眼前招厌。老太太最疼二爷,二爷对老太太也是一片孝心,我便将着无用之身去服侍老太太,也就算是替二爷尽了孝。我想了很久,这不是我最好的归宿吗?”
宝钗还未答话,就听门外有人说道:“善哉,善哉,你有此用心,已经是归于清净正道,得大圆满了。”原来正是宝玉,他在园里栊翠庵与惜春谈论佛法多时,天黑时惜春要念晚课,他才辞出来,一回来就听见了袭人的话,心中不觉伤感,只是感叹,便对袭人说道:“既如此说,我便去求太太,打发你去老太太那边,当真是替我们尽了孝道,我真是要感谢你的。”说着就朝着袭人打了个躬。宝钗见他行为疯癫,言语荒诞,不禁深为忧虑,然而这些日子,她也知道宝玉是个不听劝的,也就不多说什么。
袭人离去一事遂定。第二日一早,与众姊妹作别,连那秋纹和五儿虽平日有些隔阂的,此时也都哭了,宝玉独笑嘻嘻的,看着袭人抱着小包袱郁郁离去,宝钗亲自送她到贾母这边。从此袭人就悉心服侍贾母,一如往日对待宝玉,每日忙碌操劳,倒将愁绪放下了好多。
随着天气转暖,贾母身体也渐渐康复,鸳鸯的惨死在贾府诸人心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痕,然而活着的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的,时间便让人们渐渐把这个不幸的女孩儿淡忘,“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何况鸳鸯父母早亡,只有哥哥嫂子,也并不把她放在心上,竟像是这个人从不存在过一样了。
春末时,最后一场桃花汛顺利通过黄河河道,今年天幸雨水虽多,却分散得开,加上贾琮带着殷继东等属官,上下筹划,亲临堤岸督查,总算是侥幸保住了大堤,沿河而下,黄河没有决口,十几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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