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北未平,臣如何能安心娶妻?”
“倘若娶了,又如何能放自家妻小在洛都担惊受怕,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姑娘的好。”
傅霜如神色微妙地笑了笑,继续和风细雨道。
“韩小将军这话便是有些迂了。”
“守边大将、边关战士,往大了说,那都是在保家卫国。”
“若是往小了说,又哪个不是在为守护自己身后的父老乡亲、妻子儿女在作战?”
“若是人人都如韩小将军这般想,那么我大庄不知道得有多少儿郎是得打光棍了,又不知得有多少女儿得恨嫁了。”
傅霜如这话说的,倒是似韩浩先前言语把所有其他的边关武将都骂进去了似的。
韩浩冷淡地看了傅霜如一眼,不得不更正道。
“傅大人误会了,臣并非是打算终生不娶,只是如今边关情势危急、战事一触即发、战局诡谲莫测,遂臣现下不想娶妻罢了。”
庄平帝听了,冷冷地插话道。
“那朕就先为你与那位邵姑娘先行赐婚,待你凯旋归来之后你们再正式成婚。”
傅霜如无奈地闭上了嘴,有些后悔自己开这个话头了。
不过其实也是韩浩拒婚的理由确实经不起推敲,即使傅霜如不问,其他人也会指出其中的漏洞。
而傅霜如,虽然说圣人是看在先前于回鹘圣女一事上二人默契地合作,用征西十八策偷天换日,又以二人同为东宫心腹的关系,想着傅霜如于韩浩而言应该是有几分面子情的,所以才让傅霜如出面来劝韩浩,也是给彼此都各一个台阶下的意思,但圣人必然不会清楚傅、韩二人的交情究竟深到了何种地步,显然,若是平帝他老人家知道其中的小九九,事情必然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如傅霜如所愿了。
所以傅霜如还真是明明不想劝还得尽力劝。
结果根本不用怎么尽力挑毛病就触到雷了。
傅霜如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想韩浩屈服好还是不屈服好了。
从自身喜好而言,傅霜如当然是希望韩浩继续抗争,但倘若韩浩真的再继续拒婚,以傅霜如对平帝的了解,平帝大概也到了忍让的尽头。
这是圣人最后的让步了,倘若韩浩继续“不识好歹”,傅霜如毫不怀疑圣人会果断给他点颜色瞧瞧,而这点“颜色”,有很大可能会危及他们的计划。
果然,在韩浩再次伏首叩地,态度恭谨但言辞坚决道:“臣不敢平白耽误邵姑娘年华。”之后,庄平帝的神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于是圣人就当着宫殿里所有宫女太监的面,冷冷地叫韩浩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在大殿里跪圣人是礼仪,到殿外跪着,就是惩处了。
傅霜如不由有些担忧韩浩日后的处境,但这个关头上,傅霜如还真是不好劝什么。他一个劝不应,岂不是显得圣人格外苛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了,即使平帝不是个暴君,这也只会让他更为恼怒。
庄平帝倒是情绪调整得很快,前脚刚骂了韩浩,后脚就神态温和地与傅霜如商量起西征一事。
傅霜如不清楚在他到来之前韩浩有没有提起裴景晖,毕竟庄平帝让他起草的旨意里只有任命韩少功为主帅这一点,而韩浩又自傅霜如过来就是跪着认罚的姿态。
也许是韩浩内心还是不很认同傅霜如的打算,有意拖延,不愿主动提起;也许是韩浩还没来得及说到就被平帝提出了赐婚一事,忤逆了平帝后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当然也有可能,韩浩提了,但圣人心里不置可否,所以也就没直接对傅霜如说明旨意。
可不管韩浩提或没提,傅霜如总是得提一下的。毕竟这事容不得蹉跎。
庄平帝与傅霜如商量,其实主要说的是兵马、粮草这些后勤的事情,他觉得傅霜如一个探花郎出身的纯文官,应当是避嫌对当朝武官没什么了解的,所以也没想指望他能在西北军的将领上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庄平帝觉得自己真要这么问了才是为难人。
可偏偏平帝觉得不会懂得这些的人,提出了一个让平帝意料之外满意的人选。
也许正是这份不抱期望的出乎意料,才更让平帝觉得傅霜如此人的可贵。
傅霜如对平帝进谏道。
“世间之数,在于平衡。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如此。”
“如今圣人决意挥兵西北,此乃举国之战事,是为大事。”
“只用韩家而不用他人,恐世人不满。”
庄平帝那时还没对傅霜如的话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觉得傅卿一个白面书生竟然也会特意关心西北战场,有些无趣也有些好奇,无趣是不觉得傅霜如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好奇是没想到傅霜如这么一个善于明哲保身的人物竟然会破天荒地在这一看就会很麻烦的事情上插一句嘴。
倒是不知道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了,或者说……收的是哪家的好处了。
不过好奇的也仅止于此了,所以庄平帝实际上也只是兴致缺缺地接了句。
“哦?那以傅卿所见,朕该如何呢?”
若是换成旁个大臣听庄平帝用这个语气说这种话,估计十有八九就伏首跪地,高呼三声“臣不敢”了。
但傅霜如显然不会这么做,他要是觉得一件事会触怒庄平帝,他一开始便根本就不会去做这件事。
但他倘若是做了,他便是绝对不会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