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岳怀媛回忆当初,都得承认自己那时候确实挺偏激的了,这辈子最大的叛逆,恐怕都应在了那个日子。
她那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隐隐将岳季氏的离去视作一种背叛,还曾阴谋论地想过这事可能是岳四老爷做下的罪孽,最阴郁的时候,她甚至期望岳季氏是被岳四老爷杀死的,若是这样,她也有了可以明目张胆的憎恨的对象,也好过现在,不知道究竟该恨谁,所以每每钻了死胡同,最后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厌弃。
究竟有什么事情,至于不管不顾地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离开?这个问题,凡是知道岳季氏真正死因的人怕都在心里嘀咕过,但都没有岳怀媛在自己心里问得多。
她一日之间失去了母亲,却连一个可以明确宣泄恨意的对象都没有,是恨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岳季氏?还是去恨看上去比她还伤情失意的岳四老爷?
都不行,都不可以。
难道她还能去怨恨尚不知事的岳怀悠不成?
当那些管家太太抹着眼泪对着老夫人唉声叹气说这孩子日后可怎么办哟的时候,岳怀媛默默垂下的眼眸里,不是对自己身世的自怜自哀,而是一股淡淡的讥讽:你管我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跟你也没干系……当岳老夫人在人后抱着她心痛时,岳怀媛满心抑制不住的燥郁,每每借故将话题挑开;当旁人委婉暗示她岳四老爷如何如何伤心,待他回来时自己该如何如何去安抚父亲时,岳怀媛满心冷笑,他悲伤?我突然失去了母亲,又该由谁来安抚?
季家来人时,就连岳老夫人、岳大姑奶奶都隐晦暗示岳怀媛上前与季家人攀攀感情,说些无非是“就算日后没了娘亲,我也会代替她孝敬外祖……”之类的虚话,话岳怀媛是讲了出来,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季家来人给岳四老爷摆脸色,不接他倒的茶,也不听岳五老爷的报丧调,只一味抓着岳季氏生前的一二遗物不说话,女人们只管哭,男人们则黑着脸不说话,岳五太太见这也不是个事,就跑去了岳怀媛那儿,偷偷撺掇她出去说两句。
岳五太太想的倒也简单,随便岳怀媛说句什么都好,总归是替岳四老爷转移些火力,看在孩子的份上,季家的人还是要让点分寸的。
却是没成想,这一下倒是直接捅了马蜂窝,竟成了压垮岳怀媛心中紧绷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岳怀媛自己回想起来,都还是忍不住地感到惊异,大抵是自己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失态的时候吧,现下虽是想不清楚彼时彼地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就突然钻了牛角尖猛地一下爆发了,但当时的那股子歇斯底里却是让自己的身体都记住了那阵颤动。
当时季家的人和岳老夫人及岳四老爷们还正在前厅僵持着呢,岳怀媛先在历下院里发作了起来。
她猛地一个转身,甩脱了岳五太太按在肩上的手,第一次满含恶意毫不掩饰地冲着岳五太太冷笑道。
“让我过去……?我过去说什么?”
岳五太太被岳怀媛的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放缓了声调小心翼翼地安抚道。
“……总之是……失去了……你过去随便说两句,见了你……老人的心里也好受点。”
其间个别相关于“季氏”的字眼,还都被岳五太太有意地含糊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