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流离千载,此番得以重归故里,龙君却并未显出多少应有的轻松愉悦。
清风将垂落颊边的两缕长长鬓发吹起,和着鲛人起落的歌声,龙君简短地回答了我的疑问,东海并非他的故乡。
龙君身世伶仃,无父无母,最初不知是如何被遗落在云梦泽羡鱼川的一枚龙蛋。这枚孤零零的蛋在川泽绝崖间躺了好几千年,无人孵化,裹满厚重青苔,落魄得跟块顽石差不多,过往鱼虾游累了都会一屁股坐上去歇歇。
后来机缘巧合,远居于西北海外的烛龙夫妇前往两仪山参加论道法会,途经云梦泽,无意中发现了这枚天地所化的灵胎。烛龙夫人彼时尚无子女,一时心慈,便将龙蛋带回赤水之北的阴山照拂。这一孵就孵了整整八百年,才破壳而出一尾须爪俱全的小龙,鳞片是发白的浅金,细看额间还生有米粒大小的如意珠,很是玲珑神气。烛龙夫妇甚感欣慰,认为天生神龙,实属造化难得,就此好生养在膝下。因龙蛋是在羡鱼川所化,遂赐名临渊,悉心教导与亲生之子无异。
烛龙又称烛九阴,辈分奇高,来头很大,与盘古氏同为上古开辟创世之神。据说身上一枚龙鳞便可有逆天改命、扭转鸿蒙之功效。《述异记》载述:“阴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
连一呼一吸之间都可影响四季轮替,这么位分尊崇的神祇自然早就归隐方外,不插手三界是非多年。作为他们的养子,龙君的童年过得很是心无旁骛,只以清修为要。天地所化的神龙慧根无双,修习日进千里,刚满千岁便已崭露头角,诸天神佛无不以为神异。再又一万五千年后,龙君身负八荒六合历劫征战打下的累累功勋回归东荒,顺利承了云梦泽龙君之位,就此自立门户,成为实至名归的一方龙主。
我只知道当年的创世神祇都已经陆陆续续羽化,泯归于天地间了,却没想到原来传说中舍生取义、将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阴的烛龙夫妇,竟然就是龙君的养父母。
阴山烛龙为维护天地大道,祭出元神照彻幽冥,从此再不会以龙形现世,难道在世间竟没留下一点血脉传承?
“那他们自己没有孩子吗?”
龙君眼睑轻垂,羽睫投下一片浅影,低声道:“他们后来有过一个女儿,是我名义上的妹妹……叫离珠。”
“哦……龙君也有妹妹。”
烛九阴夫妇对龙君有山高海深的抚育教养之恩,不知他会不会像哥哥疼爱我一样护惜那个没有血缘的烛龙妹子。“听说阴山之神双双羽化得早,你们兄妹岂不是很小就开始相依为命了,离珠现也在东海么,还是留在西北海外替父母守护阴山?”
龙君的声音突然清冷下来:“她已经过世了。”
我有点蒙,烛龙是上古神兽,寿元比起一般的龙要长得多,年纪比龙君还小的烛龙妹子竟如此早夭,可想必然不会是普通自然造化所致,不知又暗藏多少曲折。龙君功成名就的风光背后,原来还有这许多畸零坎坷。生来便是孤儿,无依无靠,险些难以孵化寂灭于卵中,好不容易被德高位重的养父母收留,又与幼妹少年失怙。现在连唯一算得上至亲的妹子也早早亡故,彻底孑然一身。
因同是被捡来收养的孤儿,倒有几许同病相怜之感。那种在尊贵族群间寄人篱下、毫无归属的卑微失落,我太清楚了。但无论如何我父兄尚在,还比他稍幸运些。若有机缘,或许该去问问司命星君怎么给龙君写的命谱,发挥得实在太随心所欲了点。他性格再不讨喜,好歹也是为平定战乱立下过不世之功的神龙,被折腾得这么不留情面,可见天地不仁。念及此,不由生起几丝懊恼和同情,当着好好的夜色海景,聊些什么不行,偏又提起龙君的伤心事。
他似乎也不愿多谈过往,踱步到船头临风而立,神色寂寂,连月色都跟着黯淡了几分。龙君抬手一挥衣袖,将明月旁缠绕的云絮拂散开,半遮半隐的一轮冰魄光芒大盛,水面顿时流霜粼粼,似铺满了落雪纷扬。
平寂的海上突然热闹起来,许多鲛女纷纷浮出水面,围绕渔船扬起婉转歌喉。濡湿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吃了水的皮肤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东海鲛人在传说中向来是极神秘魅惑的存在。“鲛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与修罗族相反,鲛人男子极丑,女子极美,皆是半人半鱼之身,体侧有鳍。而东海鲛人是鲛族中的翘楚之辈,无论男女皆容貌无瑕。他们擅于捕捉月光织绡,织出的鲛绡轻薄如雾白似霜雪,又名“龙绡”,做成衣裳入水不濡,价值万金,是海市上流通的最珍贵的货物。女鲛更有泣泪成珍珠的禀赋,其鱼膏丰腴,炼成油脂燃灯,可万年不灭。
鲛人留在世间的名声毁誉参半,既有“沧海月明珠有泪”的盛赞,又流传着以歌声魅惑往来行船海客,让人意乱神迷辨不清方向,最终被拖入水中吞食的恶名。
月迷津渡,船行无声。一群鲛人环绕左右轻歌曼舞,走马章台般仪态万千,身形极飘逸柔软,当真美得诡异。
我禁不住好奇,往船舷靠近,想看得更清楚些。龙君嗳了声,忙把我拉回来:“别靠太近,鲛人天生具备魅惑的能力,不能盯着看,当心看久了摄魂,自己就往海里栽。”
“不会,我是涂山狐。”
若论摄心夺魄之术,可与狐族平分秋色者屈指可数,东海鲛人算是其一。大家天赋上头旗鼓相当,迷魂这伎俩对我自然没什么用处。这么悦耳的歌声,难得一见的良辰美景,不看个够才叫可惜。
龙君还是不放心,将我拽得近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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