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往豫王府的马车, 颠簸着缓缓行在永安城的大街上。
连笙与长恭坐在车内,外头夜市的热闹反衬出此刻车厢之中寂静无话,连笙微微有些慌乱的心跳, 伸手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她的正对面, 长恭双肘撑在膝上,略略弓起的脊背, 埋着头。眼眸落在一片暗影里,被车中昏沉夜色挡住的半张脸, 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也不知是否方才与秦汝阳的一番话尚未缓过劲来, 长恭闷头坐着, 虽然一言不发,却也教人感到他的周身乏力。
想来似乎有些仓促,他们追寻当年旧案真相, 找了这么些年,经历桩桩件件,以为终于走到这桩旧案的结局了,连笙在入天牢以前, 还怀揣了一份使命达成的庄重之感的,却不想竟会这样匆匆忙忙。与秦汝阳隔着牢门,短短几句话便道完了。十几年, 一朝了结,一时心里有三分的如释重负,七分却是空落落的。
连笙想来,亦是不太好受, 然而再看长恭,料想他心中失落,怕是只有更甚。
于是连笙默默往他身边坐了坐,用手顺着他的肩背,柔声劝慰他:“都过去了。”
长恭没有抬头。
四下静谧无声,连笙的手停在他的背上,一时尴尬无比,觉得自己似乎自作多情了,不由讪讪地又想缩回手来。然而手才离开他的脊背,却听见身旁埋着头的一声:“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
“许久未见,一见面却就教你见我这副模样。”
他低低的埋着脑袋,似乎只是不敢看她,连笙心头刹那像被筛子密密筛过,化作疼且柔软的一片。她重又将手覆在他的肩背之上,小声道:“何必与我生分。你能在我这里,不设心防,不必伪装,我反倒很高兴……”
长恭方才缓缓抬起头来,侧过身子,眼神疲惫,却又在眼底浮出些微亮光来,低低问她:“那你呢?”
“你在我这里,可也是不设心防,没有伪装?”
连笙顺过他脊背的手一顿,一时又默默收了回来,垂眼道:“怎的问起这些来。”
“当日离开南阳城前,我仍还记得,你似乎不大高兴。”他停顿片刻,“可是在生我的气?”
长恭一句话,遂才又将连笙的思绪带回数月以前。心头刹那而起的千回百转,不解问他:“已然过去许久的事情,怎的今日又提起来。”
“时日虽已过去许久,但心中郁结却过不去。当日我便想去豫王府寻你问个究竟的,不想会被这场战事打断。虽然于你许是久远前的一场闷气而已,于我却是数月来的相思结于一处,每每想起来,总是想到你别前的不快,心中又如何放得下,过得去。”
他眸光微动,拢住连笙,柔声又问:“如何,可是在生我的气?”
连笙落于他辗转温柔的眼神里,心下蓦然紧了又紧,只轻轻道:“已然过去了……”
“当真过去了?”
“嗯。”她一低首,“你心中郁结,我又何尝不是相思,别离日苦,再大的气闷,也都过去了。”
“那往后呢?”
“往后什么?”
“连笙,战事已了,往后我便再不走了,往后若再有生气的时候,你又该如何过去。”
连笙一时沉默不语。
“连笙,往后若你生气,也定要先教我知晓,好不好?”
话毕便见连笙抬起头来,目视长恭。
两两相望的瞬间,流光交缠,情深至笃。连笙沉陷片刻,低低道了一声:“好。”
“你说要有话与我说的,可就是指这些?”
一声“好”字话音还未落,连笙又想起似地问他。然而长恭却在眉眼倏然的浅浅一弯里,摇了摇头。
“不是此事。此事不过听你一言,心头念起,不吐不快罢了。”
“那你是为何事……”
“连笙,”长恭忽然伸手,握住她置于膝头的一双手,将她合手安放于掌心里,长恭凝视她的双眸,道,“战事已了了。”
“我知道,我已回来京都了。”
“你没明白我所指的话,”长恭微微笑道,“战事已了了。”
连笙一时满额雾水,不解凝望于他,便见他有些无奈又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才过几年?脑袋就已不好使了?说过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话。”
“当日在鄞城,与你说过的话——如今战事已了,我还活着。”
长恭话至此处,连笙忽然只觉记忆当中清晰无比。鄞城的凉夜,怀里不尽温暖,斯人落于耳畔的轻声低唤:“等战事结束,若还活着,我娶你。”
而今在这隆冬夜里,长恭重又执了她的手,温柔道说:
战事已了,他还活着。
时空叠合,刹那折返的这些年来,一幕一幕,一一浮现。
连笙眼底涌现的难以置信,仿佛眼前一切极不真实,她曾苦苦等候了二十余年,终于这一句话就摆在自己跟前,竟然会觉发梦一般。
脑袋发梦,人便也跟着发懵了。
她半晌嗫嚅开不了口,不知该是喜极而泣还是手足无措,怔怔然就傻在了原地。眼前长恭和暖笑靥,手心里传来的融融暖意,还在烫着她的脸。连笙面上火烧火燎,便听得外头一声马儿嘶鸣,车夫隔门的喊声传来:“将军,王府到了——”
她闻声连忙只一低头,抽||出手来:“我该回了。”
“回吧。”长恭没有拦她,只仍旧含笑望着她。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