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笙与长恭入到牢中时, 外头天已黑完了,牢里却是灯火通明,唯有木栅栏与厚实砖墙围起的角落里, 阴暗处光照不见的, 仍与外头夜幕一般,漆黑沉谧。仿佛埋藏了许多同样见不得光的秘密。
狱卒引着他二人径直走向一处牢门前, 显然已是提前打过招呼,并未多说些什么。然而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牢前暗地, 映出牢中一人独坐的身影时, 连笙借了一点微光细细辨认, 方才发觉牢里的人竟不是兆惠,而是秦汝阳。
左相秦汝阳。
“这……”连笙一声细弱的话音,牢中那人登时抬起了头, 向外望来。
“将军,那小人便先告退了。”狱卒将灯笼插于墙上一只小洞后,识趣地道了一声。
“去吧。”
“不打扰将军私话,牢中狱卒皆已遣开, 将军若有事,只管高声招唤便是,小人就在外头守着。”
“好……”
然而话音还未落, 就先已听得牢中一声嗤之以鼻的冷笑:“卫将军——将军如今真是大不同了,不过是来探个监罢了,也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天牢重地,将军说来就来了, 说撵人就撵人,当真风水轮流转呐。卫将军今日一朝得势,天牢里头也能呼风唤雨,可又想过当初老将军被关在这儿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话里多少嘲笑奚落,提到已故的卫大将军,连笙心中一时气结,刚要开口顶回去,转眼却被长恭抬手拦住。
他像是知晓连笙要驳斥秦汝阳一般,一手虚虚挡了她一挡,兼着面上不动声色,只飞快向那狱卒略略颔首道:“先去吧。”
话音低低的,那狱卒是个有眼力见的,得了令赶忙便低头弯腰地走了。
待到狱卒远去的脚步声渐而消失,牢门前重又安静下来后,长恭方才正身面向秦汝阳,道:“秦大人。”
“卫将军将我关在这里,还喊什么‘秦大人’。”秦汝阳隔着牢门啐上一声。
“大人收监之时并未革职,我喊一声‘秦大人’,本也无错。”
“你也知道我未革职。”秦汝阳说着又是冷笑一笑,“我未革职,仍是左相,卫将军一个逆贼,拿什么原由也敢抄我左相府,拿我下狱。”
“我听大人这话里意思,是觉自己此番投狱,冤了?”
“师出总该有名,卫将军当日带着兵马,二话不说闯我府中拿人,且教我如何作想。”
秦汝阳话毕,长恭不由便是“呵……”地一声。
而后也不知如何突然怒火中烧,猛然间提了嗓子喝道:“秦汝阳!你毒谋先帝在先,栽赃忠良在后,拿你入天牢,又有何冤!”
秦汝阳一怔,继而又笑了笑:“我毒谋先帝,卫将军无凭无据,有何理由说我毒谋先帝。”
“凭你府上有座蛇屋。”
话音落,便见秦汝阳蓦地敛了笑容。
“当日将卫氏一门扣上谋反罪名的一笼子蛇,可与你府上祠堂暗室里豢养的那些,一模一样。若说卫将军府里有蛇是罪,那左相府又如何逃得了干系。”
秦汝阳面上阴沉,反倒眼里转而迸出阴狠笑色,盯着长恭:“我就知道!卫长恭,那日入我蛇屋的人果然就是你!”
“是,是我。”
“那当日在祠堂里头,动了堂上摆放的灵牌的人,也是你。”
“是。”
“你无缘无故,为何要夜探我左相府!”
秦汝阳声色俱厉,似是这番疑问也已在他心头盘亘多年,终于两两针锋相对,可以一解心中多年谜团了。于是盯紧了长恭,眼珠一动也不曾动。
长恭直视他的双眼,毫无惧色,只略略犹豫片刻,便开口道:“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庆历二十六年秋,江州顾家。”
话一脱口,遂就感到牢中一片静默。
如坠牢内昏暗之地,没了半点生气的静默。连笙紧了紧双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在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嵌痕。她两眼望向身前长恭,烛火映出他的侧面棱角分明,眸光坚毅,然而望向牢房之中,却不见半点波澜。
这出十余年前的旧案,终于被他明明白白问出口时,不想却是这样的平静。
偏就在这般平静里头,刹那两声哈哈大笑,秦汝阳回荡于空旷牢房的笑声:“我果真是没料错!你正是顾家旧人!当年跑掉的那个小孩儿,果真就是你!”
“你早就猜过是我。”
“何止是猜过,你身上揣的那块玉佩,当日兆将军曾亲眼见了,早已笃信你的身份。我与他皆深信不疑,不过就是想听你亲口一言罢了。想知道你夜探左相府是为何事,不想你竟真是为了江州顾家,不想你当初曲曲折折,还真就查到了我的头上来。”
“卫长恭,可惜了,”秦汝阳说着平缓了笑容,“只差一点,你却先被我摆了一道。若是老皇帝没死,若是卫家一门没成逆贼,你已然将要触手可得当年真相了。”
长恭怔了一怔,心中一时感慨,世事万状,可半路杀出的变数,谁又说得准。
但心想着,面上仍要固执道:“这有何可惜的,当初你摆我的一道,如今不也悉数还回来了。眼下被关在牢里的人,才是输家。”
他顿一顿,又喝一声:“我且问你,为何要杀我顾家满门?!”
秦汝阳面上眨眼竟却泛起戏谑的嘲笑,道:“你有能耐,何不凭自己本事去查个明白,巴巴地还要跑来问我。卫长恭,我偏不说,顾家旧人,等到你下了黄泉地底,再去找你老祖宗们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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