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叶邵夕到最后,会选择以一死来求得解脱。
只是,宁紫玉知道的,终究是……太晚了。
所以此时,他只能望眼欲穿地干坐在这里,怅想孤影,临窗一片。
那人记忆中的身影,好像时刻,都在随着窗外的竹枝,晃动。
声音,沙沙的。
沙沙……的。
又是一年的放春时节,春寒料峭,北雁南归。
无数的红花绿蕊悄然吐翠,含苞待放,开满于浮云飘过的花径小路之上,一枝一枝随风轻颤摇晃。
花满径,雁还飞。柳半垂,不禁吹。
冬去春来,蓬草连飞,暮色四合的夕阳暮景之下,有万瓣的飞红柳絮随风飘去,丝丝缕缕,缱绻过眼,飘飏无定。
意绪茫茫,好风片片。在漫天漫地飞落的红雨之中,有一个人的身影,正孤零零地独坐在飞花微雨深处,怅惘着满地的落红狼藉,不说话。
他背对着人,正坐在一把样式简陋的轮椅之中。无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眉眼,只望得到他那一头,随风扬起的点鬓灰发。
这人的白发已很是多了,但也并不是全白,他一缕一缕的白发夹杂在黑发之中,让人觉得好不沧桑。
飘洒的飞红花叶一不小心沾惹在他的鬓前,鬓梢,以及满头随风翻逐的灰白发丝之上。
不久后,有人上前,为他徐徐拈了一片下来,轻问:“时候不早了,邵夕,我们回去吧,好吗?……”
萍已霜,鬓已沧,花飞满山雁字长,醒来春乍凉。
坐在轮椅上的人很久不说话,也始终……没有再回答来人的问话。
三年,从孩子逝去之后,又过去三年的时光。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这期间,它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包括叶邵夕渐白的头发,包括刘挽愈渐孱弱下去的病体,当然,也包括他愈来愈难以支撑下去的求生力及意志力,这一切,也都在悄无声息的时间当中,发生着改变。
而三年的时光中,唯一不变的,不过是叶邵夕怀中,那个被药物外力所强行滞留下来的小生命。
此时,这孩子还保持着他刚出生的样子,额头发青,唇色发紫,皱皱的皮肤上还免不了有些萎缩的痕迹,然而却被控制得很好,很难看得出来。
“乖……爹爹疼你……”
“你乖乖的……”
轮椅中的人小心翼翼地轻贴紧他的小脸,大手轻拉起他的小手,放到唇边,呵气。
他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冰凉了不知多少年的肌肤,暖暖和似的。
“你看……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动作也十分宠溺,他将他胎发上的花瓣轻轻拨开,一个人喃喃自语了半天,却终究强装不下去,不由收紧了胳膊,将他怀中的胎儿用力揽紧至自己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
“爹爹……对不起你……”
他的孩子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叶邵夕自此之后,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及希望。否则,他怎能真如一位看破红尘的人一样,闲看天上云卷云舒,淡对庭中花开花落,独自面对大自然的春花秋月,伤逝凄楚,亦不能动半点心思。
所以叶邵夕自此以后,选择了木然,和麻木。不仅对生活,也更加是对他自己。因为实在是心似死灰,已无力再对外界有任何动作了。
孱弱到无尽的思绪,无尽到反复的人生,反复到无聊,且支离破碎的灵魂和心情,则让他一夜,从黑发,愁白了头。
莫对白头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
和风细软,烟丝无力,刘挽那时起,就和叶邵夕一起居住在龙爪谷中,度过整整三载,不长不短的悠悠时光。
期间,叶邵夕白了头,冷了心,断了肠,刘挽则是生了病,病了体,从未有关的慢性疾病,也以其势不可挡的杀伤力,来势汹汹地将刘挽逐渐年迈的身体,从内到外,彻底套空了个干净。
刘挽没有一天不警觉到,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之将死,时日无多了。
所以他也同样迫不及待地,要让叶邵夕重新站起来,并重拾对以后生活的信心。
三年之间,刘挽也多多少少地,从很多搜罗他们的士兵嘴里,探听到了叶漪已死的消息。
这则消息对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刘挽后来终年病体缠身,身体每况愈下,大多也与这个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不过,他仍然十分理智地,将这则消息隐瞒了起来,并未告诉给叶邵夕知道。
他还很年轻,并有权利,也该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下去。
刘挽开始不断激励他,鼓励他,并想方设法地去催眠他。
你已经重生了!从今后,你再也不是叶邵夕了!你知不知道!!?
孩子啊……叶邵夕……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再也……再也……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你知道吗?……
刘挽早已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将同样的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给轮椅中的人听,然而座上的人却像是再无反应似的,既不搭理他,也不说任何话。
三年,实在是改变良多。
天空中,突然多了他一缕一缕,掺着白发的青丝,在迎面扑来的落红花雨中轻荡。
刘挽最后叹一声,绕过来,为他轻轻拈下落在鬓间的花瓣,忍不住抚摸上来,轻问。
“今天试着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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