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见过大宗师!”他声音都变了调。
古陵逝烟一停步,然后无神地望着他。
从未有过的阴沉布满了整张脸,吓得澹台无竹魂都没了,什么话都问不出,只把杜舞雩推出来,“属下被凉守宫指使之人暗害,被迫一直避于幽梦楼养伤,今日收到西宫传讯,连忙赶回……”低下去的视线正对着淡淡通透的衣摆,听到这一句忽然一阵轻轻晃动,澹台无竹不敢多提,囫囵地接到:“赶回途中恰遇到了杜舞雩。”
他掐了杜舞雩的某个穴道,人复又醒转了过来,依稀看到那个人影,遂拼命聚起气力,像隔着一段山长水远般伸手唤道:“古陵……”
古陵逝烟如在梦中,过了很久才想起自己之前筹划的一切。是了,你该回来了。他俯下身,要拉住他的手。
杜舞雩却颤颤巍巍地勉强掐了一个决、一指点在他眉心泥丸,登时光透重峦,皆聚于一点,源源滚滚地涌入古陵逝烟体内。“黑罪孔雀就快追来了……”
正是大宗师心心念念的风元。杜舞雩本已是颓唐残躯,可真到了这一刻,衰容更深,但一口气却是通了、百脉舒畅,也许早就该这么做了。
“你的正义,便亲自向我证明吧……”
古陵逝烟体内扶摇漫起阵阵疾风卷袭,金气鼓素节,丹霞启阴期,人从麻木无感变得空明清醒。他想起自己是那个烟都之神,只要他在,烟都就不会亡,一切都可从头,只要他在。没什么值得留恋,没什么不能舍弃。尘海悠悠,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在得到“永恒”之前,他只能往前走。
“竹宫,我们去‘未雨绸缪’。”
他快步走进了重重雾气中。
最后,却是他自己,炼成了那个无心之人。
终于冷窗功名只剩下他一个人。
西宫吊影站起身,步步蹑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白纸方棱的隔扇,走进了这块怀想多年的方寸之地。
烟都礼法极严,大宗师所居之处,他人非特许,皆不得而入。他幼时不懂规矩,倒是经常溜进来,没过几年,便懂了事,只安分地站在末席谦恭行礼。那时他便存了志愿,要成为烟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事,心想近臣之身一定就能像小时候那样出入殿阁了吧。哪知道,他离那个位置越近,却更需要以身作则、维持那层君臣的体统,结果离师尊越来越远。倒是那个油腔滑调的澹台无竹,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进出自由,为所欲为,实在是他顶顶痛恨的人……
但毕竟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取下冠冕,轻轻伏在桌上。泥金地梅花纹锦缎乃是巧工一针一线精绣,摸上去玲珑有致。
油灯枯寂了多时,夜来清辉偏照,独影阑珊。
他想起小时候身形尚小,这张书案宽广有如大海,得整个人恨不得都趴上了桌才能看到师尊在纸上写的字。那时候,无后哪里是如今这盛气凌人的样子,总是病病歪歪的,时不时昏睡,所以师尊总带着他在身边。有时醒来觉得闷,就在师尊怀里手舞足蹈地瞎折腾,还爱扯师尊垂在衣襟的发辫,弄得乱七八糟,嘴里“咯咯”直笑。而自己就趴在桌上看那支紫豪笔走龙蛇,装作很爱学的样子,手指点在字上不停地问:“师父师父,这个字念什么呀?”
回忆惟恐失了真,于是一遍一遍地反复确认,直到夜已深,直到烟光冷,直到他终于睡去,梦中对影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