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上下求索,铁鞋踏破,属下终于找到千宫现在的窝点。名唤‘吹雨绯声’,想来千宫冰心向月,故而蓬山不远,就在烟都以南不足百里的一个隐秘峡谷中。”说着睛光烁烁地盯着大宗师,补了句,“只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哪~~”
大宗师稳如泰山,只冷哼一声:“他现下如何了?”
澹台无竹原是跪坐着的,听到这一问,遂改了侧卧,以手支头,衣袍舒展,流苏缭乱,纤纤玉毫在发间莹然生辉,姿态那是说不出的娴雅妩媚,琥珀色的双眼含情一眯,送出缠绵的秋波无边。
古陵逝烟一直在写字,没听到回话,于是将头一抬,见状顿时腹中泛酸。
只听对方原本醇郁磁性的嗓音硬是捏细了、慢拍吟道:“‘雨停了~剑鸣了~风起了~你来了~~~~你在剑律中找吾之踪迹~~吾在风雨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素色长袖怒挥扬起,雄厚剑风扑面,冷窗功名一阵地动山摇后飞出一团绿色:“啊呀——!”
烟雪九重最好的就是它巨大的窗子,视野奇佳,会跟随季节更换碧纱、云母之属,于是会有明月入户,会有薄雾穿轩。此刻晴山闲映,帘卷日长,洞开的窗户就截出半天的微云涂抹,清凉如许。
宫无后坐在床头,心里也是难得的冲淡空明之感。
他随手撩起一缕褐发愁丝翻覆看,发为血之余,如今人气血两空,奄奄待毙,故而原本的光润直发也颓然起了衰色。
想想自己活得真是卑微。只是一缕似是而非,就能从心底生出熨帖与安心来;只为这一缕似是而非,也能放下自尊、低头认罪——虽早已是什么都无可挽回。
他的人生,尚未开始,就已崩毁,他能做的,除了在这片焦土废墟上建一座浮华的空中楼阁,也只剩偶尔翻起这些残砖碎瓦、断井颓垣,凭吊些许曾经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尘满面、手沁血。可翻到最后,竟似还有一颗玄珠相遗。
碧云凉冷,琼琚在侧,大概也不算最坏吧。
哪怕只是似是而非。
那些有点枯缠难解的栗色的发丝,像是什么再不可重头的东西般,从掌心落下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天理昭彰,值得你如此……”
烟都主事心窍玲珑、四清六活,在烟都没有比他更会做人的了,于是他费劲地靠着枕头坐起来说:“师尊有命,做徒弟的,只好拼命去完成啊。”
但因为太会做人了,外交辞令罄竹难书,受骗群众人山人海,而熟悉他的人去听那弦外之音已成了习惯,还如何就着字面当真?
宫无后神色顿时变得极难看:“你当我好骗么?照古陵逝烟的脾气,能容忍胜券在握,却功败垂成?”
失策失策。西宫吊影垂下的眼睑一挑,又闪出个极明媚的神情来:“烟都丹宫,只可万众膜拜,怎可屈节于敌;只可宝马雕车,不可披枷戴锁;”摇荡放言,哪里还有一点端严,因中气不足,讲到后面愈发浮浪,“只能金屋藏之,岂能囹圄陷之?”
宫无后听他胡话连篇,拿自己取笑,气得发抖,明玉似的脸上渐渐漂起了红,恼怒地摔袖出门。听到身后似有笑音追赶,脚下走得更快。
待眼中残红消尽,一脸的笑意也褪得彻彻底底。再不将人赶走,只怕自己受不了这满腹辛酸而要失态。
——到底为了什么呢?
因为丹宫宫无后的心气自尊,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朱虹出鞘,至死方休,只问输赢,从不退缩。但你一心求胜、招招逼命,可曾想过等着你安然而归的人的心情?在冷窗功名败阵下来,一贯还都是梗着脖子“你杀啊、你杀啊”,反倒是大宗师每每自找台阶、自打圆场。师尊视你如珍如宝,但世道险恶,人心残毒,那疏楼龙宿更非善类,难道看你少年英睿、前途无限,就惺惺相惜、放你一马?
你从不懂得给自己留退路。
所以不能不去、不敢不去。
偏偏,这般血冷如霜,心硬似铁,又是大宗师最欣赏、最得意之处。
为何绝代高手们的江湖快意,必赔上凡夫俗子像个傻瓜一样不争气地担惊害怕呢。
西宫吊影一路顺着想下去,便又记起当夜收到的宗师烟讯:“安心攻城。”
复又迷茫了,此意何解?师弟心性,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可明知无后不敌,却放任不理?是要他大将风度、大局为先?还是料定龙宿不会害他性命,无非抓去当作筹码?但身陷敌营,岂非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古陵逝烟吹干了纸上的墨迹,一行行检视下去,还是觉出几味药不妥。全赖有人在旁聒噪,害他分心。
他烧了这一份,重又执笔,君臣佐使,一味一味地拿捏着写。
遣药组方,或延年,或遏病,或攻邪,虽配伍有异,但君只有一位,臣佐君,使应臣,实乃至真王道。
方子错了,或可重写,总是可以药到病除。只是人心,却是针石无功。
若说你一步踏错、满盘皆输,为师大失所望,可怜他病势滔滔、功体全失,又兼心中懊丧,如何忍心?
若说吾并未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多半又要被想成“原来就对你不抱过高期待”,谅必又是一番自苦。
纵然烟都大宗师纵横捭阖,变动阴阳,到此境地,却悲哀地发现动静虚实都不堪解。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啊。
宫无后大步流星地走在回软红十丈的路上,突然天降一人,好死不死就掉在他眼前。
澹台无竹前也看到了一抹榴红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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