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尚武的意志,而这一代的仲王百里冰泓恰正年轻气盛,更不容王室尊严有损,当即拍案而起:“烟都丹宫,久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此处玉龙台当年也是四境切磋文治武功之所,方才两境回文联句许久,正好见君仗剑而来,不知小王可有荣幸讨教一二?”
宫无后刚默数完冰楼公主头上繁文缛节的珠翠,剑心正凝,闻言望去,依稀记起在朱家房顶昏昏欲睡之际,西宫吊影在耳边提过一句“冰楼仲王曾得刀狂剑痴指点”云云,顿时也来了兴致。伸手向后问朱寒取剑,一边顺承应道:“正有此意。”
霜旒玥珂一看自家皇弟为自己出头,眼露欣慰;古陵逝烟眼看着这场跟早起所闻已经面目全非的节目排程,开始暗中探究这当中有几分是西宫吊影的设计,为的又是什么;疏楼龙宿事不关己,权当看戏;百里冰泓已是抽刀在手,利落的白发风中起舞,仿如狮子扬起的鬃毛;宫无后则是气定山河,朱虹斜指身后,左手轻抬胸前,只挽了个守势,但一身红衣已是熠熠翻旋。他面如傅粉,指若排玉,朱唇微勾,神情寒冽,周身杀气流转不歇,直如地府来的绯花修罗一般。
百里冰泓竟是一顿,杀风笼罩之下,第一招是怎么出手的竟也不觉得,本能地过了几招之后才看清了对手的动作。
“歌别停啊。”宫无后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并不出剑,只因对方连绵而来的刀路起承转合皆已看穿,便仗着近鬼通神的身法一路避闪,仿佛有意戏耍对手似的。
观战诸人只觉得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只能隔着那段虚无的距离静静地看。一时间横刀封路,便看红云冉冉,轻灵灵腾起半空;下一秒冰刃断水,红衣身若杨柳,沉腰扶风。进,则锐气尽显;退,则后劲已蓄。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般踏歌旋舞而下、落红追霰之景,古今唯此一人,后无来者。
这云梦闲情的意态,这横空出世的气势,这境外无物的专注,无一不像极了大宗师,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更多了年少者无从压抑与掩藏的鲜活生机。西宫吊影看得几乎痴了,反复咀嚼着“古陵逝烟毕生最得意杰作”的意味。
疏楼龙宿看那红衣剑者不过弱冠之年,武学修为已至如斯境地,亦暗中称奇。随即又想到烟都大宗师龙潜于渊,隐忍待时,十数年里磨此一剑,便知他当真是乱世之枭雄。复见那天光红影,招招凌厉,不留情面,那点惜才之意又转为一声轻叹:不知大宗师可曾教过这一句——早慧易夭,过刚易折?
此刻,台上正演奏一阕《天仙子》,宫无后剑意酣畅,即兴吟咏:
“荧惑流天冰镜破,乱蝶烛影衣浣火。
“美人枯骨转成空,灯花堕,人头落,恨断天涯风溅沫。”
朱衣飞旋,带起罗裳满缀的牡丹堆绫、风中开谢,恍惚置身三春盛景;而剑者口诵之章,却是猩红秾丽,魔魅诡幻。众人眼前仿佛李义山之诗,迷离瑰妍;耳边又闻李长吉之律,牛鬼蛇神,怎一个惊悚莫名。
一曲终了,刀锋入地,白衣人摔倒在一侧,而后方剑气紧追不舍,只见朱虹借着前冲的惯性出鞘,却也仅仅拉出一截寒光,正抵在百里冰泓颈边。那是无数华贵珠宝镶金嵌玉的一柄剑,长长的剑穗飘举不定,偶尔缠上脖颈的时候,竟觉得那样毛骨悚然。
这气通神畅的感觉宫无后很是受用,遂以胜者之姿,潇洒收剑,负手立于前,出口竟是一句:
“‘剑者,要有出剑的胆魄,更要有收剑的气概。’——仲王,承让。”
西宫吊影闻言几欲喷饭,赶紧拿眼角打量古陵逝烟,大宗师依旧是容颜肃冷,喜怒无形,但是分明看到他抓紧了桌角,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阵轻颤。憋笑之苦,也就只有这个大弟子能揣摩一二。
但对于不明就里的外人而言,他们只看到百里冰泓还维持着倒地的姿态,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气得浑身发抖,却动弹不能;霜旒玥珂简直怒发冲冠,再没多余的理智还能让她淡定地说些场面话,好让冰楼这一方下得了台,情急之下,扭头望向下首的龙宿,美目含泪,泫然欲泣了;龙宿本能地举扇一挡,隔开那视线,心想我一外人,被迫出席这种场合已经是极限,千万不要还指望我再蹚你们两境的浑水。
西宫吊影见状毕恭毕敬地对古陵逝烟一躬身:“师尊,你看……”
古陵逝烟会意,抓住这个塑造一代宗师形象、广施仁义道德的机会,飘然上前,凛眉怒斥宫无后道:“孽徒!”
宫无后翻了个白眼望天。不过此时心情愉悦,就没当众再拆他师尊的台,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下场入座。自然,师徒错身行过的当口,仍是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了句:“真会演。”
那一头,古陵逝烟已走到百里冰泓身前,慈眉善目地亲切安慰了一通大约是“王者无好小勇,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居上位者,当以一怒而安天下之民”的大道理。
霜旒玥珂眼见烟都得了便宜卖乖,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
偏偏古陵逝烟风姿卓绝,更兼四境内公认的泰山北斗,积威素重,说出的话就是带着一股天然的说服力,加之一身暖香融融,闻而欲醉,百里冰泓也就昏昏然握了古陵逝烟的手站了起来。
宫无后还惦记着跟西宫吊影的赌约,把剑交还给朱寒捧着,转过脸去问:“五百五十八颗?”
西宫吊影拂过鬓角碎发,笑道:“不差分毫,分毫不差。”只见那墨绿色的瞳眸,沉沉如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