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城和唐山海离开军校四天之后,终于踏上了朝天门码头。他们乘坐的轮渡刚刚靠岸,就有人穿着棉布衫短马甲的棒棒上来,陪着笑脸问他们要不要帮拿行李。
民国二十八年的冬天,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寒冷。重庆和北方不一样,这里很少下雪,但冷是刺骨的,如同泡在冰水里面一般。那些棒棒脸色蜡黄,满脸皱纹,接近零度的气温还穿着草鞋,身上的衣服下摆都是水渍泥巴,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们知道这艘船上下来的人非富即贵,想过去讨点好处,又不敢靠得太近,怕惹得主顾不开心。
唐山海正准备把手中的箱子递给一个棒棒,还未说话,码头东边开过来一辆车,朝他们二人鸣笛。
“你家的车吗?”徐碧城问。
“八成是的。”唐山海说,他仍旧仰着头,但身子靠近徐碧城,低声说:“记住,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是都要按照计划行事。”
“我记住了。”徐碧城把皮包夹在左手腋下,右手搭上了唐山海的手臂,微笑地望着福特车上下来的人。
下来的人穿着军装,可腿脚不方便,拄着一根拐棍。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背脊挺得直直的,相貌和唐山海有六七分相像。
“大哥。”唐山海跟唐云天打招呼,“你怎么来了?”
唐天云没理他,朝徐碧城和善地笑道:“徐小姐是吧?”
“我是徐碧城,唐司令...”徐碧城没有说完,唐云天截住她的话。
“诶诶,不敢当。”他说:“我现在不是警备区司令了,”唐云天用拐棍敲了敲地面,“腿脚不行了。”
“大哥,”唐山海又叫了一声。
“干嘛?!”唐云天挑起眼皮看着唐山海。
“那个,上车说话吧。太冷。”唐山海说。
唐云天白了唐山海一眼,转过头又笑呵呵地对徐碧城说:“那徐小姐上车吧。我们送你回去。”
徐碧城抬头看唐山海,唐山海握住她的手,温柔哄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那好吧。”徐碧城说。
唐云天/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几个勤务兵上来帮唐山海脚边的两个箱子放进后备箱,三个人上了车。
唐云天弯腰坐进副驾驶,但是他腿脚不好,上车时得有人帮一把,唐山海赶紧上前扶住他,唐云天见是自家弟弟靠过来了,瞅了瞅徐碧城,在唐山海耳边咬牙道:“你倒潇洒啊,老太太念了你两个多月,你才回来,长本事了呀。”
唐山海点头如捣蒜,脸上一直挂着笑:“回去说,回去说。”
“你个...”唐云天伸出一根手指,碍着徐碧城的面子没把后面的话讲出来,“老子回去再收拾你!”
唐山海把唐云天塞进副驾驶,再来帮徐碧城开门,他身子背对着轿车的时候,徐碧城冲他挤眉弄眼,“被骂了吧。”
唐山海狡黠地眨巴眼睛,伸手拉开车门,“待会想想你自己吧。”
徐碧城哼了一声,弯腰钻进轿车。
“徐小姐,您往上清寺是吧。”唐云天问。
“对,”徐碧城靠在唐山海身边回答。
重庆的公路爬坡上坎,公路不像香港和上海这么顺,从朝天门到上清寺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
上清寺一带算是那时的富人区,是富商巨贾集中居住的地方,一排排小洋楼干净的别院,丝毫不逊色上海。徐碧城的外公是棉纱大亨,重庆商业的风云人物,自然也是住在这样的豪宅区。
福特车停在李府门口,门口已经等了七八个人了。打头那个穿着锦布长衫白头发瘦老头就是徐碧城的外公——李儒德。
李儒德亲自打开门,唐云天连说不敢当,快速从车里出来,李府的下人还十分周到的给他撑起了雨伞。
小雨淅沥沥,徐碧城缩在唐山海臂弯里,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外公...”
“碧城回来了?”李儒德应了一声,他只看了一眼徐碧城,然后又转向唐云天,“唐参谋请务必进来喝一杯茶。”
“李老太客气了。”唐云天使了个眼色,唐山海赶紧上前,“李老,还没见过吧,这时唐某的二弟,唐山海。陆军上校,情报局机要处主任。”
李儒德本来微微欠身跟唐云天说话,看到唐山海,明显嘴角垮下来了,他微微点头客气地打招呼,“唐上校。”
唐云天和唐山海没有进屋喝茶,唐云天说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李儒德也就下了这个台阶,放他们兄弟两回家去了。
也好,反正他也不喜欢军人,尤其不喜欢搞情报的军人。
李儒德进屋上了二楼书房。徐碧城和李儒德的三姨太沈凤珍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你外公气急了,”沈凤珍小声说,“你在伦敦跟那个唐上校谈恋爱,你外公全都知道了。”
自然知道了,她和唐山海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在谈恋爱。
“知道就知道了。”徐碧城心里打鼓,面上还是满不在乎。把外套脱了靠在沙发上又弹起来,对沈凤珍说:“太太,我给你带了好东西,英国货。”说着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两个盒子,一个是博柏利披肩,另一个是香水。
“在重庆买不到,在上海都要托关系才能拿到的。”徐碧城献宝似得交给沈凤珍。
沈凤珍是个极其温和的人,三十五岁的时候进了李家的门,给李儒德生了个老来子。但她一直尽心伺候李儒德和徐碧城的外婆,五年前外婆去世,沈凤珍哭得比谁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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