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途
荀彧全凭着一口气骑马,他两腿早就麻软了,马背上颠簸两下已经吃不消。可他还嫌马跑得不够快,折下路边的树枝拍打马屁股,像是在与悄然降下的黑幕赛跑。
日近黄昏,风雪渐起,前面的路坎坷难行。
几个月前,他举为孝廉,心怀救世济民之志来到洛阳。但那时,灵帝的身体因长年享乐荒淫无度而早早地衰竭不理政事,十常侍借此欺上瞒下操纵政权,皇后何氏一门因着外戚身份跋扈于京。宫中授他守宫令官职,天子近侍,若是朝政清明太平盛世那自然是前途无量,可惜党锢之祸,宦官把政,何氏乱朝,天子无心治国,荀彧的理想悄然无声地熄灭,唯有宫中的经学典籍陪他度日。
现在他仓皇逃离洛阳,来时不觉路途遥远,去时恨不得一日返家。冬日太阳下山时分,官道上旅人游子渐少,都寻了住处休息,而荀彧不敢停,他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兵,可他也不敢继续走,气温越来越低,如果不找个挡风避雪有炭火取暖的地方落脚,凭他的一身棉衣根本捱不过寒冬的夜晚。一时间,他迷茫地望着前后都是看不到头的路。
然后,他听到了有马蹄声渐近,下意识地拍打身下的马继续跑。可马儿大概也累了,小走了几步不肯再前进,停在路边啃荒草。荀彧急了,又踢又拍马腹,马儿依旧纹丝不动。
曹操终于追到了荀彧一把箍住他的腰身拉到自己的马上,满脸通红粗着声大骂:“胆子真肥啊,光身一个人就敢跑,你识路吗!有符节过城吗!有钱吃饭住宿吗!真想死在路上吗!”
荀彧喘着气不理睬,一心想挣开曹操的挟制。曹操的脾气好起来那是人间难寻,坏起来也是顶顶混蛋的一个,他见这人不吃软,那就不能怪他来硬的了,甩手就是往地上一摔。荀彧被猛地摔在地上有些懵了,浑身的骨头都痛,双手撑着地试图使力,可双腿软着根本爬不起来。不过是短短一日,轮番的折腾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神气,他开始干咳个不停。
“你看你现在这模样跑得了吗?”曹操下了马,重新把人捞起来,“等太阳下了山,天寒地冻的,你要怎么办?”荀彧两腿发虚,几乎是依在曹操怀里才能勉强站着。曹操反应过来这人是哑巴,不会开口说话回答自己,不禁自嘲一笑,“唉,我问你这么多废话干嘛……先跟我回鲁老杆那儿歇一晚,这附近除了那个小村,没别的安全落脚处了。你别怕,我守着你,他不敢乱动。”
曹操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了荀彧身上。披风上留有曹操身体的余温,荀彧被突如其来的暖意恍了神,他低头放弃了对曹操的敌视。
他们重新上了马,这一回,曹操一手牵马,一手揽着荀彧,回到了鲁老杆泥墙草顶的院舍。鲁老杆抱着一捆柴冷眼望着他们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声不吭地生灶做饭,没有别的吃食,萝卜炖糠麸,外加每人一个糙面饼。
曹操给荀彧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道:“喝口水暖暖,小心烫。”
荀彧虽然无法开口道谢,不过还是微微低头弯腰表示感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冻得发白的面容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曹操一边吃饼伴着萝卜炖糠麸,一边打量荀彧。一双手皮肤细腻,指甲修剪整齐且干净有光泽,坐姿仪态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不经意间流露的矜持,无端地让曹操联想到袁绍,骨子里的矜贵气不是一时半会能熏出来的。大概是颍川哪个望族第子,不过若是来洛阳谋求一官半职,怎么会身有残疾?
“咽不下吗?你把面饼泡水里先软一下再嚼。”他当游侠到处混江湖那段日子,什么东西都尝试过,葡萄美酒他享受过,饭糗茹草他也坦然接受,生活么,有甜有苦,乐观处之也是过,悲观处之也是过。
荀彧听后试了试,还是觉得食之无味,糙得像在吃沙,不好下咽,但他清楚这已经是城外百姓眼中干净不错的伙食了,尽管又糙又难吃,他还是朝曹操含蓄地笑了笑,回应那番善意。
曹操在昏黄的烛火中,看着荀彧的朦胧的笑意,嘴里的面饼越嚼越慢,越嚼越慢,然后他猛地灌了自己一口水,咕咚一声全咽了下去。末了,他问:“你渴吗,我再给你倒点水。”荀彧默默看着曹操往自己还剩有半杯水的杯子里添了水,为了不令人尴尬,他端起水喝了一口。曹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尽量多吃点吧,路上还不一定吃得上一口热饭。”
铺席子睡觉的时候,曹操不满地对鲁老杆道,“怎么是这么薄的两床被子?还有吗,统统拿出来!”
鲁老杆哼了一声,斜了一眼荀彧,对曹操道:“都在这儿了,今年的税赋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的棉花做新被子,市面上都买不到!你们一个被窝挤挤凑合吧。”最后一句纯粹是用来噎曹操的,效果很成功,曹操不耐烦地轰走了他。
“待会把衣服压被子上凑合睡吧。”曹操回到荀彧面前,正襟危坐地望着他,问:“我受人之托,送一个手腕上绑着红绳的人回颍川,这事你逃出来的时候应该知道的吧?”
荀彧先是点头,继而又为难地摇了摇头。
曹操想了想,问:“那人没跟你说是谁送你回去吗?”
荀彧低头一顿,表示曹操说对了。
蔡邕这么做倒是比较谨慎,万一中间哪环出了岔子也不会被顺藤摸瓜,就是万万没想到曹操和荀彧的接头出了点不可描述的“意外”,导致两个人之间产生了误会和隔阂。
曹操注视着荀彧的眼睛,诚恳道:“不瞒你说,我答应接受这个委托,是因为委托之人允诺事成之后送我一笔钱财。不把你安全送到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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