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吓死了,真是吓死了。” 屠工声音发颤,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含着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进铁皮棚,没等肖童让坐,就踉跄着跌坐在摆高香旁的长板凳上。他双手紧紧攥着裤缝,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断断续续地絮叨起来:“昨天晚上……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妈站在黑影里,说那纸扎的小车没人开,叫我下去给她开…… 我一下子就吓醒了,浑身冷汗,到现在心还跳得厉害,我还不想…… 大、大师,您快给我想想办法,肖大师,求您了。” 他说着,竟有些要起身作揖的架势。
肖童连忙上前扶住他,双手合十在胸前,轻声宣了一句 “阿弥陀佛”。她伸出右手,掌心粗糙却带着温温的暖意。左手大拇指稳稳摁在屠工右手掌心的穴位上,稍稍加了点力道。“哟!好酸胀啊!” 屠工猛地喊出声,像是堵住的经络突然通了,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下来,脸上的蜡白也淡了些。
“没事了。” 肖童收回手,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您别慌,昨天给老太太扎的小车上本就配了司机,许是老人家在那边想添些人手,才托梦给您。我再给您剪套伺候人的纸活,有门房、童子、丫头、佣人,煮饭的、开车的、打扫庭院的都备齐了,老太太那边有人照料,自然就不会再惦记您了。”
说话间,她从摊板下抽出一张裁好的紫色宣纸,这纸韧性好,剪的时候不易破,是做祭祀纸活的上等料。手指翻飞间,纸张已完成上下对折、左右对齐,中间再细细折出三折,最后叠成一个棱角分明的不规则菱形。她从帆布收钱包的内侧袋里摸出那把磨得发亮的金色小剪刀,“嘎巴嘎巴” 的剪响声在清晨的棚子里格外清脆。纸屑像碎蝶似的簌簌落在脚下,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
不过片刻,肖童展开纸团,一组镂空的纸人便显露出来:门房戴着小帽、手持门环,搬柴童子扛着细木,烧火丫头系着围裙,佣人捧着食盒,婆子挎着竹篮,个个眉眼清晰、神态鲜活。她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小楷笔,蘸了点朱砂红墨,在每个纸人胸口细细写下身份,末了特意在两个戴着司机帽的纸人上加重笔力,写了 “专职司机” 四个小字。
“您看,送这些下人过去,老太太在那边有人伺候吃喝、打理琐事,再也不用操心车没人开了,自然就安稳了。” 肖童把纸人轻轻折好,装进一个印着莲花纹的黄纸袋里,递到屠工手上,又细细叮嘱:“您待会儿去墓地,在老太太坟前烧了就行。放心吧,老太太保佑您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屠工着接过纸袋,指尖碰到纸页的瞬间,像是有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冷汗竟已干了,原本蜡白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润,连头发也重新有了精神。
“我妈…… 我妈不找我了?” 他喃喃自语,站起身时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先前的狼狈一扫而空。
“您放心,定是不找了。” 肖童笑着应道。
屠工连连道谢,双手紧紧攥着纸袋,脚步沉稳地走出铁皮棚。晨光穿过棚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竟真透出几分往日里气宇轩昂的模样,背影也挺拔了许多。
正清明的晨光刚漫过金山市场路边摊的铁皮棚顶,棚子缝隙里漏下的光斑还没在地上铺稳,肖童的摊位前就已攒起了人气 ,姐姐放假了,表妹的弟媳放假了,连学校里的孩子们也都歇了课,一大家子全涌来搭手,原本就紧凑的铁皮棚更显热闹,连空气里都飘着草木香。
表妹刚踩着碎步往五楼跑,肖童的姐姐就挎着布包赶来了。她熟门熟路地站到表妹昨天卖蜡烛的位置,那是正对市场入口的黄金角,往来客人第一眼就能瞧见。反手拽过搭在棚柱上的藏青围裙,围裙带子粗得像麻绳,绕腰两圈还剩一截,打了个扎实的死结,胸前的布兜大得能装个小西瓜。
“来,零钱备着。” 肖童弯腰从钱箱里抓了把硬币和纸币,塞进姐姐的布兜里,沉甸甸的分量让布兜往下坠了坠。
没等姐姐理好围裙,表妹的弟媳也喘着气赶到了。她扎着利落的马尾,额角沾着薄汗,径直站到姐姐身旁,抓起另一套同款的大围裙往身上套,布兜刚系好,肖童就又抓了把零钱递过去。面向市场大门的四个摊位很快各就各位:姐姐守着蜡烛摊,弟媳管着香摊,大弟十三岁的儿子则搬了个小马扎,守在最边上的纸钱摊前,手里还攥着个记账的小本本。
表妹的大弟斜坐在对着大排档的摊板前,裤腿膝盖处还缝着块耐磨的精工补丁,是当年工地时髦的装束,花费了大几百呢,他捏着个脱了底的纸扎鞋,对着光瞅了瞅,指尖沾着黄胶,黏糊糊地蹭在裤腿上也不在意,往裂开的缝隙里抹了点胶,自嘲地啧了声:“啧,想当年我也是揣着图纸跑工地的人,如今倒成了补‘鞋’的,这落差够喝一壶的。” 话虽调侃,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捏着纸鞋的边角轻轻对齐,生怕弄破了单薄的纸壳。
表妹的妈妈拎着个竹篮慢悠悠走来,篮子里装着给孩子们的粽子。她往坐在熟睡的外孙摊子前,守摊,也守外孙。
“五色纸嘞!一张一色,祭祖专用!高香蜡烛配齐咯 ——” 清亮的嗓子突然炸开,是肖童姐姐的女儿。她穿着藏在围裙里的蓝白校服,校服领口还露着半截红领巾,跑到面对大排档的摊板前,一手叉腰一手挥着纸钱吆喝,脆生生的声音穿透了市场的嘈杂。没一会儿,她胸前的布兜就被零钱撑得鼓囊囊,拉链都呲着牙合不上,露出几张卷边的红票子。
肖童同族的侄儿和侄儿媳妇也骑着三轮车来了,车斗里装着补的货。两人二话不说,侄儿接管了高香摊,侄儿媳妇则守着纸扎房的摊位,瞬间就把剩下的空位填满。这下每个摊位都有了专人照看,连吆喝声都变得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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