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像层黑痂:“穿的时候更没个规矩。上次有个小子抢着件带一颗星的,到处跟人吹自己是‘上将’;还有个胖的,穿了件两杠三星的,走路都横着走,说自己是‘将军’。说白了,就是谁抢到啥行头,就扮演啥角色,糊弄一个是一个,倒像是搭台唱戏,你扮皇帝我扮臣,唱完了脱了戏服,还是那堆烂泥。”
赵志红看着并排坐着的老高,沉默了半晌,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里的老茧像块砂纸,磨得老高的中山装 “沙沙” 响。
“我晓得。” 赵志红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怕被风听去,“白天的事,别跟我老婆讲。就说…… 就说我三轮车翻了,摔的。” 他怕曾金辉担心,更怕她去找王队长理论 —— 一个外地女人,跟本地人争理,只会吃更多亏。
老高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啥,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点无奈,还有点说不清的愧疚,像团湿棉花堵在喉咙里。“我晓得,我晓得。” 他重复着,从烟盒里又摸出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着。
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卖唱的两姐妹架起了音箱,扩音器有点杂音,“十娘我给你煮面汤” 的调子飘过来,混着旁边童装摊的喇叭声,像一锅熬得太稠的粥,黏糊糊的,让人心里发堵。
赵志红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能看到街口的霓虹灯在雾里晕成一团,红的绿的黄的,把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像庙里的鬼脸。
他的目光收回来时,落在了摊位角落的一张报纸上。那是刚才一个中年女人来买膏药时落下的,折叠着,露出一角标题 ——《桂林晚报》。纸页浸了傍晚的潮气,边角卷成波浪形,像片被水泡过的枯叶。他平时从不碰这东西,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在他眼里就是乱窜的蚂蚁,看得脑壳发疼, 可此刻不知被什么勾着,他竟伸手把报纸拿了起来。
他费了点劲才把报纸展平,头版印着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带打得像根勒紧的绞索,正对着话筒讲话,嘴角挂着程式化的笑。赵志红看不顺眼那紧绷的领口,仿佛自己脖子也跟着发紧。旁边的小方框里登着篇短文,标题《临桂城管的 “恋警情结” 当休矣》刺得他眼睛发痛。“恋警情结” 四个字像四个生僻的符咒,他认不全,可 “临桂城管” 四个字却像四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扎在纸上,烫得他指尖发麻。
手指在纸面摸索,突然触到一片光滑的铜版纸 —— 是张照片。照片上的摩托车头闪着红蓝警灯,光色在纸面上泛着冷意,像两团跳动的鬼火。车上坐着穿制服的人,头盔压着眉骨,肩上的肩章亮得晃眼,活脱脱戏台上披甲的将军。赵志红的心跳猛地撞了下肋骨 —— 这制服,都是崭新的,跟白天打他的人穿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扣子亮得瞎眼,正冷冷地瞪着他。
他把报纸往眼前凑,鼻尖几乎要贴上纸面,呼出的白气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雾。路灯的光斜斜切过纸面,他眯起眼,睫毛上的霜粒簌簌往下掉,连眼皮都不敢眨,生怕漏过什么。忽然,帽檐两侧那两个白色小字撞进眼里 —— 很小,却像两把冰锥:“城管”,在这两个字后面,“执法” 二字却是索大,笔画锋利得像刚磨过的刀,刻在纸页上,也刻进他早已麻木的心里。
“城 —— 管 ——,小” 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像咬着两块生锈的钉子,咯得牙龈生疼。“大的,执 —— 法 ——” 他猛地 “呸” 一声,唾沫星子砸在报纸上,带着股狠劲把报纸甩在地上。纸页 “哗啦” 一声散开,又被风卷得翻了个身,像只垂死挣扎的白鸟。他僵在原地,肩膀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冷,是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比腊月的冰碴子还要刺骨。
昨天夜市没收刀具的人,今天圩亭卖刀具的人,一幕幕往脑子里涌。那些人推搡他时的辱骂,抢他刀具时说的 “没收”,还有胸前那串 “03”“06” 开头的编号 —— 当时他就觉得蹊跷,临桂警察的编号不是该带 “45” 吗?现在才恍然大悟,那串数字哪是什么编号,不过是糊弄人的符咒,跟小孩在墙上画的王八没两样。
脑子里 “嗡” 的一声炸响,像根缠了三年五载的线头被猛地拽断,带着点皮肉撕裂的疼,却也透着股豁亮的清醒。他终于想明白了 —— 那帮抢他吃饭家伙的,根本不是什么警察,就是城管!
去年夏天的画面突然撞进来。他在街角卖西瓜,刚切开的红瓤黑籽摆在案板上。几个穿 “警服” 的人二话不说就抢了西瓜,掀了摊子,剩下的西瓜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被踩烂,有的被汽车轧成红泥,顺着路沿往下淌,像一道道没擦干的血痕。他攥着被踩碎的秤杆去派出所,穿警服的人听完,慢悠悠呷了口茶,说 “你该去找城管协商”。那茶杯里飘出的热气,像层糊在他眼前的雾,怎么也吹不散。
前年冬天更冷。市场门口卖红薯的刘大嫂,被人一脚踹在腰上,蜷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像截被劈断的柴火。那帮人也穿着 “警服”,说她 “占道经营”,把一筐烤红薯倒在泥地里,金黄的薯肉混着黑泥,像堆被丢弃的婴儿。刘大嫂男人去城管局理论,隔着擦得锃亮的玻璃,有人说 “联合执法,你找派出所去”。那玻璃照得出人影,却照不出半点是非。
就像俩小孩踢皮球,你一脚我一脚,最后把球踢进臭水沟,谁也不肯伸手去捞。沟里的水早结了冰,把皮球冻得硬邦邦的,像颗死透了的心。
如今线头一接,整个事的来龙去脉像摊在地上的报纸一样清楚。那帮人穿的是批发市场买来的警服,戴的是一百五一套的肩章,骑的是装了假警灯的摩托,借着 “联合执法” 的名头,想掀谁的摊子就掀谁的摊子,想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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