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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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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绳记》(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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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三爷的人?”周砚青握紧秤砣。
    蒙面人不答,纵身上房,几个起落消失夜色。周砚青下树,见那三枚铜钱在月下泛幽光,其中一枚背面,刻着小字“宝昌”。
    六、公堂
    翌日,行辕公堂。严崇礼端坐正堂,顾三爷竟列座其右,锦衣已换作五品官服。
    “周知府来得正好。”严崇礼推过一纸供状,“胡广财昨夜自尽,留书称嘉庆元年虚报盐损,乃受你指使。”
    周砚青看那“遗书”,字迹确似胡广财,然“周砚青”三字墨色略深,显是后添。他不动声色:“下官昨夜偶感风寒,早早就寝,不知胡广财之事。”
    “巧了。”顾三爷冷笑,“有更夫见蓝衣人子时出入榆钱巷,身形与知府大人相仿。”
    “江宁穿蓝衣者,无虑千人。”周砚青自袖中取出铜牌,“下官昨夜虽未出门,却得了样东西——胡广财死前所藏,漕运衙门的令牌。”
    满堂哗然。漕运衙门直属户部,与盐政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严崇礼面色微变:“此物从何得来?”
    “下官不知,今晨置于府衙门前。”周砚青转向顾三爷,“倒是顾大人,昨夜身在何处?”
    顾三爷拍案而起:“你怀疑本官?”
    “不敢。”周砚青缓步至堂中,忽扬声,“带刘福!”
    刘福蹒跚入堂,手捧青布包。展开刹那,顾三爷霍然起身——那是整本嘉庆元年盐场出入账,封面朱批“漕”字,与铜牌同源。
    “此账由刘文谦密藏,记嘉庆元年三至六月,漕船私运官盐七千引,经手人签字画押在此。”周砚青翻至末页,赫然是“顾天麟”三字,并宝昌号印章。
    顾三爷脸色煞白。严崇礼急道:“此账或系伪造!”
    “真伪易辨。”周砚青击掌,陈松引三名老吏入内,“此三位,当年盐场司秤、库管、书办。可对质,嘉庆元年四月,漕船是否夜泊盐场?”
    老吏跪地,颤声道:“四月十八夜,漕船十二艘,运盐七千引。小人等被锁于偏屋,唯见为首者面有黑痣。”三人齐指顾三爷右颊——一点黑痣,殷然在目。
    七、秤心
    “好……好得很!”顾三爷怒极反笑,忽自怀中掏出明黄卷轴,“本官奉密旨查案,周砚青勾结盐枭,伪造证据,给本官拿下!”
    门外涌入十余名持刀侍卫,竟非江宁衙役,皆着銮仪卫服饰。
    周砚青不退反进,朗声道:“顾天麟!你假漕运之名私运官盐,又虚报灾情多领空引,一盐两卖,中饱私囊。嘉庆元年那三千引,你以陈充新,短秤二百;今又欲吞嘉庆三年新引五千,是也不是?!”
    “放肆!”顾三爷拔刀。
    “更放肆的在此!”周砚青自怀中取出那半截麻绳,高擎过头,“此绳系永昌号仓梁旧物,浸盐十载,每一缕盐霜皆是证!你命人制加铅秤砣,千斤短二百,十年之间,窃国盐几何?!”
    语如惊雷。堂外忽传来鸣锣开道声,尖嗓刺破死寂:“圣——旨——到——”
    满堂皆跪。但见白发老太监捧旨入内,展开宣读:“查顾天麟私贩官盐、贪墨国帑,着即革职锁拿,押解进京。江宁知府周砚青办案有功,擢两淮盐运使,赐密折直奏之权。钦此。”
    顾三爷瘫软于地。严崇礼面如死灰,颤声问:“王公公,这、这是……”
    老太监瞥他一眼:“严大人,你奏折今晨到的。皇上看了,只说一句:‘秤砣压不住秤心,要这等秤何用?’你好自为之。”
    侍卫锁了顾天麟,拖出堂外。经过周砚青时,顾天麟忽嘶声道:“你早知我是钦差?”
    “不知。”周砚青摇头,“只知你若为真钦差,我呈证据,你当彻查;你若为假,必杀我灭口。昨夜榆钱巷,你已露杀心。”
    “那密旨……”
    “皇上圣明,早觉盐账有异,故明派严崇礼,暗遣王某来。”老太监淡淡道,“周大人月前密奏,恰成铁证。”
    八、绳尺
    三月后,两淮盐运使衙署。
    周砚青开库查验新制官秤。秤砣以精铁铸,底铭“嘉庆三年官制”;秤杆紫檀,星点银嵌;秤绳三股麻捻,浸桐油,坚韧如铁。
    “自今日始,两淮盐引出入,皆用此秤。”他取旧绳与新秤并置,“旧绳浸盐十载,重三钱七分;新绳干燥,重二两整。差这一两三钱,便是十年贪墨的缝隙。”
    陈松问:“账目可追,人心难量。东翁真以为一杆新秤,可正盐务?”
    周砚青不答,提笔在库墙题字。墨迹淋漓,映着窗外新雪:
    “绳有尺,可量物;心无度,不可称。唯以公心为砣,民望为星,方称得天下太平。”
    题罢掷笔,推窗见长街熙攘。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每人腰间皆悬新制小秤——此乃盐运使衙门所发,淮扬百姓皆可凭秤验盐,短斤少两者,可直告官衙。
    雪落无声,覆了旧时泥泞。远处码头,盐包如山,新秤成列。校秤官高唱斤两,声入云霄。
    周砚青摩挲袖中那半截旧绳,盐霜已渐消融,露出原本褐黄。十年浸染,一朝洗净,然绳上每缕纤维,仍记着两千五百个日夜的咸涩。
    他忽然想,顾天麟临刑前夜,在狱中撞墙而死。狱吏报,墙上有血书四字:
    “盐重如山。”
    是悔罪,还是嘲谑?无人知晓。
    就像那三千引官盐,究竟沉在江底何处,也成永谜。只有秦淮河水,日夜东流,淘洗着朝代更迭间,所有未能浮出水面的真相。
    衙外更鼓响,三更天了。周砚青吹熄蜡烛,将那截旧绳收入匣中。明日,还有五千引新盐要发,七百艘漕船待验,十二处盐场需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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