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天下承平,路不拾遗。太史令奏:夜观天象,紫微垣明,太平镜悬于中天,乃万世不易之兆。帝大悦,改元“永镜”,颁《齐物诏》,命州县皆立“镜鉴亭”,镌八字于玄石:“每每好公,世界太平”。
然,太平镜悬至第七年,长安出了件奇事。
一、石镜生隙
城南永阳坊有老石匠,名穆三,奉旨镌刻镜鉴碑已三十九座。这日凿至第四十座时,青石忽然自裂,裂隙如蛇行,正穿过“公”字心口。更奇者,石中渗出血色浆液,三洗不退。
坊正闻报,以红绫覆石,速禀京兆尹。当夜,穆三暴卒于工棚,手中紧握半枚“镜鉴”,验尸仵作见其掌心有灼痕,成“私”字篆文。
消息传到御史台,巡城御史沈寒山正整理案卷。此人年方三十,进士及第,因性情孤直,六年未迁。闻报后,沈寒山指节轻叩案几,自语道:“第四十座……《齐物诏》颁下,恰是第四十年。”
他取出一卷泛黄文书,乃四十年前旧档。上面记载:首座镜鉴碑落成时,监工官员七人,三年内或病或死,唯一幸存者告老还乡,归乡三月,阖家十三口溺于黄河。
“太巧了。”沈寒山指尖停在“溺”字上。
二、碑下有碑
三日后,沈寒山请命重镌永阳坊碑。他亲至工所,命人移开裂石。掘地三尺,夯土之下竟有白骨,以跪姿环抱一尊黑色小碑。碑文与镜鉴碑全然相反:“人人营私,天下大乱”。
仵作验骨,死者约四十岁,男,颅骨有裂,系重击致死。怀中黑碑乃玄铁所铸,埋土四十年竟无锈迹。沈寒山以袖擦拭碑面,触手生温,似有脉搏。
是夜,沈寒山秉烛查卷。四十三年前,永阳坊曾有械斗,死九人,案卷仅半页纸。再查同年工部档案,发现一笔蹊跷开支:“永阳坊地陷,填石三千方,支银五百两。”
“地陷何需填石三千方?”沈寒山忽想起,四十年前工部侍郎姓崔,名文靖,正是首座镜鉴碑监工之一,第二年“急病身亡”。而崔文靖有一子,当年十六岁,父死后离奇失踪。
烛火摇曳,沈寒山在纸角写下一行小字:“子为父立反碑,跪抱而亡,是谢罪,还是示警?”
三、旧卷新痕
五更时分,沈寒山伏案小憩,忽闻叩门声。开门无人,阶上留一布包,内有一册霉烂账簿。翻开首页,他瞳孔骤缩。
这是四十年前工部采石明细账,记载永阳坊所用青石,实采自骊山北麓“血石坑”。注云:此石色如凝血,遇雷雨则渗红浆,前朝方士谓“怨气所钟”,高宗朝已封坑禁采。
账册末页粘着半张地契,买主“崔珏”——正是崔文靖失踪之子,所购田庄竟在血石坑旁。地契日期,是崔文靖死后第七日。
“子购凶地,近怨石坑……”沈寒山忽起身,“他是在看守什么!”
当夜,沈寒山单骑出城。行至灞桥,桥下转出一人,蓑衣斗笠,嘶声道:“御史可是往骊山去?”
“阁下是?”
那人抬头,月光下可见半脸伤疤:“我乃当年填石力夫。四十年前,我们三百人运石填坑,三日后,二百九十七人上吐下泻,月内死尽。唯我三人因偷喝符水,侥幸存活。”
“什么符水?”
“一个少年所赠,说可抵石中毒气。那少年眼角有痣,自称姓崔。”
沈寒山心头一震:“他后来如何?”
力夫沉默良久:“他守在坑边结庐而居,第三年冬,我去送粮,草庐已焚,灰中有两具焦骨,一大一小,似相拥而死。”
“两具?”
“不错。大人,莫再查了。那石头……会让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力夫退入阴影,消失不见。
四、血石幻境
沈寒山终究到了血石坑。夜色中,废弃矿坑如巨兽之口。他在坑边找到废墟痕迹,掘地三尺,得一铁匣,内藏书信十一封。
首封是崔珏手书:“父亲监造镜鉴碑,知血石有异:此石映人,不映其形,而映其心。贪者见金玉,妒者见人讥,权欲者见冕旒。朝廷以之立碑,万民观碑,各见所欲,则忘实苦,此‘太平’之秘也。”
第二封字迹潦草:“今日送石入城,见饥民观碑,竟露饱足之笑。石之功耶?罪耶?”
第九封仅一行:“她怀孕了,我欲携之远走。”
第十封无字,只画一面裂镜。
最后一封是绝笔:“石毒已入髓,儿亦染疾。今焚庐锁坑,愿此秘永绝。然私心犹存一念:若后世有见真相者,当知太平镜鉴,实乃万欲之镜。镜中太平,镜外炼狱。罪人崔珏绝笔。”
沈寒山持信之手微颤。忽闻身后脚步,转身见三人,黑衣蒙面,刀光映月。
“沈御史,交出铁匣,可全尸。”
沈寒山冷笑:“尔等是镜鉴司的人?”
来人不答,挥刀即砍。沈寒山本有武艺,夺路而逃,至坑边悬崖,退无可退。为首黑衣人忽道:“你怀中书信,早已抄送朝廷。圣上已知血石之秘,仍命天下立碑。为何?因万民各见所欲,则不思变革,此乃至公也!”
“以幻欲治天下,岂是至公?”沈寒山厉声道。
黑衣人摘下面巾,竟是御史台同僚王朗:“寒山兄,世上本无至公。所谓‘好公’,不过是让万人之私,各得其所而不相争。血石映欲,正是臻于此境。你今日死于此,亦是成全大公。”
沈寒山仰天大笑:“好一个大公!然崔珏守密四十年,其子生于斯死于斯,又是成全谁的公?”
王朗色变。忽闻坑中轰鸣,血石坑底渗出红光,如地血涌泉。红光所照,众人皆僵立,眼中幻象丛生:沈寒山见饥民啃碑,王朗见自己加官晋爵,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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