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报错
关灯
护眼
《活字狱》(第1/2页)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书架
    雪片如掌,压得长安西市青瓦呻吟。三更梆子早过了,墨香斋后院的灯火还硬撑着。柳文肖从水盆里抬起溃烂的双手,指缝渗出的血丝在清水里开成细小的珊瑚。二十三年了,自他接手祖传的雕版坊,每至岁末便要亲手修版。今年不同——东宫催得紧,要赶在元正大典前印出三千部《瑞应图》。
    “柳公,歇了吧。”学徒阿青抱着暖炉立在门边,呵气成霜。
    柳文肖不答,镊子尖在梨木上剔出最后一缕木丝。版上“麟趾呈祥”四字忽然活了般,在灯下泛出琥珀光。他怔了怔,揉眼再看,只是寻常的宋体。
    是夜梦奇。见八位金甲神人踏云而至,各执斧钺剑戟,绕屋巡行;复有十位玉女披帛凌空,所过处天花乱坠。云中灵鸟啼声如磬,满园垂柳无风自动,其中一株化作青衫文士,朝他长揖。
    醒来时晨光破窗,掌心赫然多了一枚柳叶,叶脉纹路拼出小篆:圆光泻城古。
    “柳公!”阿青撞开门,脸色煞白,“书、书页在流血!”
    前店传来墨香,混着铁锈味。摊开的《瑞应图》校样上,朱砂印的麒麟眼角渗下暗红,浸透了“盛世永昌”的题跋。柳文肖以指尖蘸了些许,舌尖轻触——是人血。
    “今日闭店。”他净手焚香,从梁上取下桐木匣。祖父临终交代过,此匣非灭门之祸不开。匣中无珍宝,只有一卷靛蓝封皮的手札,首页八字墨迹沉黯:文肖凋零,圆光乃现。
    手札记载着柳家秘辛。永乐年间,高祖柳圆光得太宗密令,监制《古今祥瑞全编》。成书那夜,钦天监骤起大火,七名刻工焚死,唯圆光抱出母版。此后柳家男丁罕有过五十者,皆言是泄露天机之罚。
    “圆光泻城古……”柳文肖抚过焦黄的纸页,忽然盯住“泻”字旁祖父的批注:光如水泻,可照幽冥,亦可溺苍生。
    腊月廿三祭灶日,墨香斋送来首批成书。东宫太监验货时,抽出其中一册反复摩挲封面:“这凹凸纹是?”
    “回公公,是仿汉画像石技法,拓印后隐现祥云纹。”柳文肖垂手答。
    太监笑笑,指甲在云纹某处一划,竟揭起极薄一层纸皮。下层露出暗朱图文:丹崖怪石上,彩凤双鸣;峭壁奇峰前,麒麟独卧。题款小字——圆光密藏本。
    “有意思。”太监合上书,“柳掌柜随咱家走一趟吧。”
    马车不往东宫,直出春明门。柳文肖腕间多了一对包铜木枷,轻得很,却压得血脉凝滞。车停处是废弃的玉华观,殿内灯火通明,紫檀座上坐着位便服男子,三十许人,面如冠玉,正用银刀削梨。
    “《瑞应图》三百处,暗嵌前朝玉牒图谱。彩凤对位的,是武德九年玄武门旧址;麒麟卧处,是隐太子别苑。”男子削完梨,梨皮不断,“谁指使的?”
    柳文肖伏地:“小人只知照祖传母版雕刻,其余——”
    梨子砸在额上,汁液糊了眼。男子踱步至跟前,抬起他下巴:“柳圆光当年私刻《镇龙堪舆图》,被太祖下诏凌迟。成祖念其技艺,改判黥面流放,你祖父脸上‘逆’字,是用麒麟角的粉末调的墨,永世洗不脱。”指尖冰如铁,“如今这墨,该纹在你脸上了。”
    地砖忽然震动。供桌上那尊塌了半边的老君像,眼眶里滚出铜钱大的木珠,落地裂开,涌出黑潮——竟是无数蚂蚁大小的活字,宋体、颜体、柳体,密密麻麻爬成八字:八威游瑞气,十绝舞祥风。
    便服男子踉跄后退,活字已顺着他袍角上行。侍卫拔刀劈砍,刀刃过处字粒四溅,落地又聚。柳文肖腕间木枷“咔”地松开,蚁字托着他飞出破殿,檐角风铃齐鸣,其声如诵:云外听灵鸟,园中见柳公。
    再睁眼,人在曲江池畔的枯柳下。树身空洞里塞着油布包,展开是半卷《圆光笔记》。残页记载:高祖刻完《镇龙图》当夜,见北斗倒悬,七颗星坠入院中井底。打捞只得七块陨铁,铸成七枚“禁字钉”,钉入母版要害处,可封禁图文所载的“地脉龙眼”。
    “武德九年……”柳文肖浑身发冷。那年玄武门血案后,太宗曾密令重修长安水网。若祖父暗刻的真是龙脉封锁图,那么今日东宫追查的,恐怕不只是“影射朝政”。
    腊月廿八,墨香斋被金吾卫查封。柳文肖躲在安邑坊胡商地窖,用银针挑破指尖,将血滴入祖父传下的松烟墨。墨锭遇血融化,浮出丝絮般的金线,在碗中拼出长安里坊图。三百处朱砂标记,恰是《瑞应图》暗嵌的坐标——它们正在移动。
    “活字会走?”阿青偷溜进来送饭时惊呼。
    “不是字走,是地走。”柳文肖以炭笔勾连标记,线条交织成扭曲的骨骸状,“长安城下,埋着一条‘死龙’。”
    太宗曾得袁天罡奏报,长安龙脉在隋末战乱中受创,需以三百处“镇物”修补。柳圆光奉命将镇位刻成祥瑞图,实则每处标记对应一件埋入地下的法器。但高祖在母版做了手脚——若有人按图文同时触发三处主镇,则龙脉彻底枯死,皇气崩塌。
    “东宫急着要书,是想提前找到并破坏主镇。”柳文肖烧掉图纸,“新岁祭天大典,圣人将登骊山封禅,届时若地动……”
    “那我们报官!”
    “指证太子谋逆?”柳文肖苦笑,“谁信?”
    除夕夜,大雪吞没长安。柳文肖易容成更夫,敲着梽子走过空荡的天街。三更时分,西方突现青光,地底传来万马奔腾之声。他奔至光起处,竟是已被查封的墨香斋——后院那口废弃的井,正喷出七色烟霞。
    井壁上浮出祖父的刻字:文肖吾孙,若见此文,则禁钉已拔其五。余二钉在“梅瑶”“维嵩”,此二处非印非刻,在……
    字迹在此中断。柳文肖解下腰带垂入井中,丈量深度时,指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