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熊鹰跟在王家姐妹身后,脚步的频率与路边行人别无二致。
应天府的清晨,本该是喧闹的,此刻却死气沉沉。
一队队锦衣卫校尉策马在长街上往来穿梭,马蹄敲击着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嗒嗒”声。
路边的百姓个个垂着头,脚步慌乱,唯恐那些飞鱼服下的眼睛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
就在他拐过一个街角时,一队锦衣卫迎面而来。
朱熊鹰的心跳没有改变,他只是微微侧身,将自己藏在王家姐妹投下的影子里。
领头的校尉勒住马,锐利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那视线在朱熊鹰那张还带着些许污痕的脸上停顿一下。
朱熊鹰没有躲闪,也没有垂下头颅,只是用一个游学士子该有的表情迎上去。
校尉最终移开视线,催马而过。
前方的王晴明显感觉到了刚才的凶险,脚步更快了些,几乎要贴到姐姐王淑的身上。
而王淑的背影依旧挺直,步伐平稳,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朱熊鹰明白,这对姐妹,一个是他暂时的护身符,另一个,则是决定他能否留下的关键。
一个御史的家,真的会是避风港吗?
穿过两条被肃杀气氛笼罩的街道,一座朴素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青砖灰瓦,门前没有彰显身份的石狮,只挂着两盏素净的灯笼。
门楣上一块黑漆木匾,上书“王邸”二字,字体瘦劲,透着文人的风骨。
“到了。”王淑停步,回头看了朱熊鹰一眼,随即上前叩响了门环。
门很快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门房福伯探出头,见到自家小姐,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连忙将门大开。
“大小姐,二小姐,总算回来了,老爷都派人来问过话了。”
“知道了,福伯。”王淑应一声,侧身让开路。
朱熊鹰随姐妹二人入院,福伯的视线立刻落在他身上。
王淑语气平静地解释:“这位周公子在街上碰到了些麻烦,我带他回府暂歇。”
福伯审视着朱熊鹰,那身明显不合身的粗布短打,以及那张风尘仆仆的脸,都让他眼中的疑虑更深。
但他没有多嘴,只是躬身行一礼。
王淑转头问:“父亲可在府中?”
“老爷一早就入宫了,至今未归。”
朱熊鹰的心微微一沉。
监察御史,清晨入宫,至今未归。
宫里,或者说整个应天府,果然是出大事了。
这对他来说,是危险,也是变数。
王淑的处事条理分明,她先对妹妹说:“晴儿,去给周公子沏壶热茶。”
又对一个闻声走来的老管家吩咐:“钱伯,这位周公子是府上客人,先去账房支一套干净的儒衫,再收拾一间西厢的客房。”
老管家钱伯应了声“是”,脚步却没有动。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藏着一种长年掌管家事的精明,在朱熊鹰身上滴溜溜转一圈。
“小姐心善。只是如今城中不太平,锦衣卫四处抓人,这位公子的来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院中的人谁都听得懂。
王淑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钱伯,救人于危难,是读书人的本分。父亲若在此,也定会赞同。你只管去办就是。”
大小姐的话压下来,钱伯不好再驳,只能点头去了。
妹妹王晴很快端来托盘,上面是一壶热茶。
“周……周公子,喝茶。”她的脸颊有些发烫,看向他的神态里,好奇压过了戒备。
朱熊鹰伸出双手接过茶杯,温热的瓷器驱散了些许寒意。
“多谢。”他的声音因长时间未饮水而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
王晴被他平静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你……你别怕,我爹爹是好官,他不会为难你的。”
这句天真的话,却让朱熊鹰心头微动。
这时,老管家钱伯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儒衫回来了。
“周公子,衣物备好,客房也已妥当,请随我来。”他的姿态恭敬,可那审视的意味却丝毫未减。
朱熊鹰换上儒衫,尺寸倒也合身。
他跟着钱伯穿过回廊,来到西厢客房。
“公子一路辛劳,先在此歇息。午饭稍后便会送来。”钱伯说完,却没走,而是站在门口,看似闲聊地开口,
“听公子的口音,不似咱们应天府本地人?”
来了。
朱熊鹰将换下的脏衣物放到一旁,从容转身:“老伯好耳力。在下周山,祖籍山东,自幼随恩师游学四方。”他抛出早已构思好的身份。
“哦?山东大儒,不知公子师从哪位大家?”钱伯笑呵呵地追问,眼睛却一眨不眨。
朱熊鹰没有立刻回答,他踱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是另一条巷子,一队巡逻的锦衣卫正好走过,盘问声隐约可闻。
他看着窗外的景象,用一种带着追忆的语调开口:“恩师名讳,不足为外人道。他老人家一生钻研《春秋》,尤重公羊之学,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愿学问不绝。”
这番话,既抬高了师门,又用一种“隐士高人”的设定,堵住后续所有可能刨根问底的问话。
钱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公羊学在当今并非显学,寻常人根本闻所未闻,一个落魄书生能信口说出这个,倒不像是一般的地痞流氓。
“原来是饱学之士,实在是失敬。”钱伯躬了躬身,退出去。
朱熊鹰能感觉到,门外,那老管家的气息停留片刻,才慢慢远去。
这第一关,算是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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