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早上, 姜湘去国棉厂上班,当然,没忘记带上梁远洲辛辛苦苦抓的那些东西……
到了国棉厂大门口, 梁远洲停下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的那几个布兜取下来,递给姜湘。
姜湘犹豫半晌,实在没有勇气接过来。
原因无他, 一个?网兜里装两只奄奄一息的麻雀。
另一个?是七八只仍然活蹦乱跳吱吱叫的肥硕老鼠。
最后一个?布兜, 赫然装了两个?广口玻璃瓶, 揭开?盖子就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蚊子……
姜湘再一次戴上了痛苦面具。
国棉厂生产区管理严格, 外人进不去,让梁远洲帮忙递交任务是没指望了, 只能她自己亲手拎进去上交!
什么除四害讲卫生,简直就是人生的一场艰难考验!
姜湘深吸一口气, 颤颤巍巍伸出了两根手指。
梁远洲一阵好笑, 看着她两根手指捏紧了布兜口子, 胳膊伸直伸长,努力让那些吓人的玩意儿离她自己远一些,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去厂区……
露天广场,人群聚集,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二十,二十一, 二十二。”
“22只麻雀!”
“同志们,武装部?的王秋生同志抓了22只麻雀!不愧是先进个?人, 一天时?间超额完成任务, 大家鼓掌!”
现场掌声如潮,紧接着是下一个?老大爷上场, 得意洋洋,摆了一桌子的透明玻璃瓶,密密麻麻全是……
“呕。”有人忍不住犯恶心。
“这,这苍蝇也要?一个?一个?数?”姜湘狠狠颤抖,语气不是不震惊。
旁边大婶摇手,“不用数,一看就是超额完成任务!跟着表扬鼓掌就是了。”
姜湘扯着嘴角勉强笑笑,手掌都?快拍红了。
不知过去多久,总算轮到了她上交任务。
办事员仍是激情?昂扬的模样,登记车间,登记名字,然后继续表扬鼓励。
“姜湘同志,再接再厉!除四害需要?你我?每一位同志的力量!”
“是。”姜湘吓得额头出汗,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广场后面堆积成山的东西。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转过身逃得飞快。
一整个?上午,国棉厂乱糟糟的。
有组织成群结队出去除四害的,有负责焚烧掩埋四害尸体的,有登记上交任务的,更?有全厂动员大扫除,扫地,擦桌子柜子,擦设备机器……
人人都?在忙,姜湘也没闲着,拿着扫把,跟着大部?队扫了一上午的地,累到虚脱。
然后分小组,拿着大喇叭,去附近的街道各种?宣传——
“除四害,人人有责。”
“讲卫生第?一要?义,勤洗手,不喝生水,不喝生水!”
喇叭声一遍一遍循环,大杂院的老太婆探出脑袋,纳闷问:“怎么连水都?不让人喝嘞?”
对方?耐心解释:“老人家,不是不让喝水,是不让喝生水,得把水烧开?了喝!”
“这还有讲究?俺们夏天的时?候都?是打了井水直接喝……”
“那不行,必须烧开?了喝。”
有小孩争答,“俺知道,老师说了,没烧开?的水里有看不见?的虫子,喝了生水,肚子里面会?长蛔虫。”
“对,就是这样。”
“……”
听见?这话?,姜湘头一回?觉得除四害讲卫生的宣传号召还是有点用的,起码能让人意识到不少?生活常识。
单单不喝生水这一点,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年头家里有小孩的,十个?有八个?都?买过“糖丸”——所谓的“糖丸”,其实就是打虫药,通体亮黄,甜甜的一颗小糖豆儿。
小孩儿上山下河折腾,泥地里打滚,吃饭不讲究,再加上抵抗力差,肚子里很容易有蛔虫,吃一颗糖豆儿就能打掉虫。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五六十年代,因为“糖丸”吃起来很甜,很多小孩儿就盼着自己肚子里有“虫”,这样大人们就会?买“糖丸”……【1】
无论什么时?候,即便从小到大已经看习惯了,但姜湘仍然会?对这个?年代的贫瘠落后生活感到震惊和诧异。
然而生活给人的震惊和诧异往往不止如此!
中午下班,姜湘忙活了一上午,累得半死,坐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等着梁远洲。
没多久,梁远洲骑着自行车准时?来接她。
然后,然后自行车停在了公安大院的门口。
公安局旁边——就是民政局。
被拉到民政局门口,姜湘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个?激灵,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抱着街边的柳树桩子惊恐道:“不行,我?不进去。”
“湘湘乖,”梁远洲哄她,“我?提前打听过了,民政局中午也有人值班呢,能给□□。”
“我?不,昨晚我?没答应。”
“你答应过的,你点头了!”
说罢,梁远洲拿出杀手锏,把专门从家里翻出来的、压箱底的邮储银行存折本本,打开?给她看。
“看清楚了,一千八百块。”他压低嗓音。
话?音刚落,姜湘抱着树桩子的手微微一顿,歪过脑袋,控制不住瞄一眼,再瞄一眼。
1836.98……
草,真的是一千八百多块!
姜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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