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非故,对两个人的婚事造不成任何影响。不过,和小徐交流时,程兵总是会出现在他们的话题里,从小徐崇拜和敬佩的口吻中,陈兰能听出来,这个老大哥对小徐的人生有多重要。现在,老大哥发了话,陈兰浑身放松,一直半紧绷的身子舒展开,她抓着小徐的手,使劲晃了几下。
小徐宠溺地看了看陈兰,陈兰读懂了小徐的眼神,她回到了座位上,而小徐依然在程兵身边站着。
程兵也郑重地站起身,两位前刑警的背影无言,但笔挺无比。
“程队,我有个心愿……”小徐抽抽鼻子,攥紧了手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你一直叫老张师父,其实在我心里也一直拿你当师父,我今天虽然要离队了,但能不能喊你一声‘师父’?”
小徐再次缓缓鞠了一躬,程兵看他弯下去的脊梁,仿佛在看慢动作,此刻,他的身子仿佛变成了倒转的时针,世界只剩下程兵一个人,身旁的一切都迅速后退,一年前,两年前,五年前,九年前……
“程兵队长,三大队徐一舟前来报到!”
这是程兵第一次见到小徐,听到小徐说的第一句话。
“学校里学过一点……”
这是921案案发时,小徐愣头青一样打断了法医的话,马振坤训斥他之后,他悴然站在一旁时说的话。
“我操!”
这是9月26日凌晨三点,踢出那改变三大队众人命运的一脚之前,小徐的骂声。这是程兵第一次听他骂人,也是唯一一次。
“我喜欢跟狗待在一起,不用说话,不用费脑子,比跟人待在一起自在……”
这是2009年,出狱后的程兵再一次见到小徐,他还是年轻的面庞,但神色已经满是沧桑。出来之后,见了杨剑涛,见了刘舒,见了慧慧,见了三大队的其他兄弟,这是第一次程兵有想流泪的感觉。
“程队,我跟你去!”
台平市第二公墓,老张的墓碑前,正是小徐的这一声,拉开了三大队二次追捕王二勇的序幕。程兵总觉得,把原本各奔东西的三大队兄弟再次拧成一股绳的,除了他程兵之外,小徐这句话也非常重要。
然而,电视剧再好,无论写多少续集,总有杀青的一天。三大队的其他兄弟已经尽量把这个美好的故事延长了,程兵心里没有别的,只有感激。
程兵上前一步,缓缓扶起小徐,时光正向加速,从过去奔涌而来,程兵的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和小徐相处的全部细节,小徐的脸从沧桑变得青涩,又恢复到沧桑。等小徐最终直起身,程兵身边的景象也恢复了正常,没有三大队,没有监狱,只有小徐、蔡彬和陈兰。
程兵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眶什么时候湿润了,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他只能微微点点头。
小徐咳嗽了两声,抹了抹眼,站了个笔直的立正姿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亮晶晶地大喊了一声——
“师父!”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蔡彬也凑过来,揽住两个人的肩膀。
程兵亲昵地拍了拍小徐的脸:“你小子……一定要幸福!”
沙滩上湿了一小块,那是陈兰泣不成声,流下的泪。
有一种综艺游戏,随机性很高,摸不到结果,挺折磨人的,找一个飞镖,再找一个大地球仪,地球仪飞速转动,飞镖落上去,扎到哪儿嘉宾就要去哪儿进行生存考验。
命运就把程兵安插在了这样一个游戏当中,玩弄于股掌之间,两年多了,程兵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次,飞镖扎到了西双版纳。
几声陌生的鸟叫让程兵抬头,天高地远,一排说不清是灰是白的禽类从他头顶划过,飞得很高,站在那个高度,一定能洞察西双版纳的一切。
已经是冬天了,西双版纳依然如春。两年多来的奔波使程兵的身子瘦削坚实,对季节和温度的变化完全不敏感,年初,从极寒的沈阳到极热的茂名,从温带季风气候到亚热带季风气候,再到已经被赤道辐射的热带,百毒不侵的程兵甚至连喷嚏都没打过。
西双版纳的禽类,程兵只渺渺知道白天鹅,那是一种标准的候鸟,天冷了就来到西双版纳越冬,但天上这些明显不是,小巧的样子没法支持长途跋涉,根本不像候鸟,但它们为什么也按照一个方向飞行,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呢?在西双版纳,程兵了解到,有一类人群被称为候鸟老人,他们春夏在北方生活,秋冬就来到南方颐养天年,类比过来,他们就是白天鹅,而程兵就是没有规律的灰白鸟。
那些鸟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兴奋于发现了新落脚点,顺着鸟群降落的方向,程兵看到河中间有一片不小的浅滩,大叶植物和地被植物把那里装点得郁郁葱葱。
一轮落日映照河面,河水缓缓远去,静谧悠长。
又是一个适合告别的场景。
程兵看了看身旁和他一起坐在河边的蔡彬,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蔡彬起身,捡起一块圆润趁手的石头,俯下身甩出去,石头在水面弹起几次才落下,激起了阵阵水花,鸟群再次飞起。
说点什么吧,程兵心想,但又不能直接说。纠结当中,程兵只能继续跟蔡彬探讨案情:“现在的年轻人都是网上买货,催生出一个新职业,快递员。说是在大量招聘,我想去碰碰运气……”
“这几年啊。”蔡彬坐回程兵旁边,说话似乎要消耗他很大体力,字和字之间的空隙很长,“这几年咱们运气,好像一般。”
蔡彬递给程兵一张纸,抬头是《影像学报告检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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