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寒风侵肌,呵气成霜。苏绾绾换上狐裘,听闻山北道传来狄人入侵的消息。
带领狄人大军的是狄国新即位的可汗,他御驾亲征,骁勇善战,大裕前线不断传来节节败退的凶讯,阆都宴会的气氛也不再轻容,圣人接连惩治数名将领,却无法阻止颓势。
苏绾绾去接第一捧雪的时候,遇见了郁行安。
他乌发如墨,眉目昳丽,身披一件玄色狐领鹤氅,穿过被风吹弯的枝头,来到她身边,像是特意来寻她的。
苏绾绾用白瓷瓮接雪,侧头看他:“出了何事?”
郁行安道:“圣人欲任命我为山北道监军,但圣人已对我起了疑心。”
苏绾绾皱眉,明白过来。
战地凶险自不必说,哪怕最终回来了,也未必有好下场——郁行安的权势已到顶峰,在这种情况下,他每多立一桩功,便让圣人猜忌更多一分。
“那便不去了。”苏绾绾道,“你待在阆都,继续推行变法……我二兄说,自你上回佃客变法之后,卖儿鬻女之人少了许多。郁行安,你很厉害呢。”
郁行安笑了一声,站在她身边,负手凝望漫天细雪。
许久之后,他道:“山北道三十一州,已失十一。山北道乃是大裕关隘,狄人攻破山北道,便可长驱直入,如今山北道已是肝髓流野,人间炼狱。”
苏绾绾:“郁行安,你是想去吗?”
郁行安沉吟。
苏绾绾柔声问:“我一直未曾问你,你是为何做官?”
“我并不想做官。”郁行安道,“是家父要我光耀门楣。”
苏绾绾“咦”了一声:“那你早已光耀了门楣。”
“是吗?”
“是呀。”苏绾绾道,“你入白鹭书院,成为山长关门弟子之时;你才名远扬,被誉为‘天下文章第一人’之时;你说退西丹国之时;你官拜中书舍人,设计击退狄人之时……光耀门楣,为家门带来荣耀者也。你早已为郁家带来许多荣耀,想做何事,便去做吧。”
郁行安低头看她,在她漂亮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问:“你冷不冷?”
“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郁行安像是被一层热流涌过。
在她身边,他总是感到一种,让人心悸的温暖。
不过两月,苏绾绾听闻,山北道再陷落七州。狄人有屠城的习惯,但凡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这是一个阴天,天上刚开始飘雪。苏绾绾今日梦见阿娘,起得迟了,正提起裙摆奔跑在肖家的廊庑上,生怕误了上课的时辰。
郁行安在廊庑上等她,对她说,他要去山北道。
苏绾绾脚步不由停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郁行安抬手,拭去她额角跑出来的汗珠。
肖家仆妇皆知两人正谈婚论嫁,见两人说话,便各自回避。
苏绾绾抬头,仰望着郁行安,和他漆黑的双眸对视。
“好。”苏绾绾笑了一下,“倘若这便是你想做之事,我愿你一路平安。”
“嗯。”郁行安擦完她的汗,却并未收回手,而是帮苏绾绾理好跑散的碎发,“偶尔迟一会儿,百里老夫人不会怪罪你的。”
苏绾绾感觉他的手指修长温热,她深吸一口气,并未如以往一样躲开。她抱着手中书卷,直视他,轻轻应了一声。
“苏三娘。”郁行安望着她,低声道,“我回来后,圣人也许会将我外放。”
“没事的。”苏绾绾道,“我幼时读《孟子》,你猜我最爱哪一句?”
“哪句?”
“我最爱其中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待你回来,或许已是来年,或许狄人被赶出大裕,或许山北道也可与民休息。到时国孝已过,我折一枝芍药,去长亭接你。”
郁行安微笑,他笑容很美,让人心跳骤停。
“苏三娘。”他说,“有时我想吻你。”
苏绾绾耳根一热,迅速环顾左右,又抬头看他。,
他似乎被她的反应逗得发笑,收回手,后退一步:“去吧,去读书吧。”
苏绾绾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他:“你何时走?”
“四个时辰后。”
苏绾绾:“这么急?”
“嗯。”
“那我们互通书信。”
“好。”
苏绾绾便往前走,她转过回廊时,往方才站的地方望了一眼,发现郁行安仍站在那里。
隔着柳絮一般的飞雪,他目送着她,始终没有离开。
……
光阴如流水一般从指缝滑过,苏绾绾格外关注山北道的消息。
她有时会收到郁行安的来信,她总觉得这些信上面有血的味道,细闻,却又没有。
快到他生辰的时候,她随信送了一份贺礼过去。这贺礼寄得很慢,等收到他的感谢时,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
郁行安在信中说,感谢她的礼物,他置于枕边,夜夜不曾离身。北地贫瘠,他无以为赠,只好作诗十首,聊赠于卿。
此时已是春光漏泄,李白桃红。苏绾绾读完这封信,又将那些诗反覆读了十来遍,才走出书房,踱去自家花园。
园中一棵烟柳,她踮脚折下一柳枝,绾成条状,回了书房,提笔写回信:阆都春来,草长莺飞。我有一烟柳扶枝赠于你,祈君平安。
她写完,又读了好几遍,涂涂改改,重新誊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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