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像是在对那间屋子里的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刚刚在屋子里，他就注意到了靠近舞台那侧是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看楼下赛场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资本主喝着酒侃着太天，看他们，宛若看着一群蝼蚁打打杀杀。
古时候的斗兽场，也就是眼前这般吧。
他是全场最可笑的那只蝼蚁，还试图能一己之力抵抗所有。
连他都觉得自己可笑。
“后悔吗？”夏知荔拿着叉卷着意面，半天也没往嘴里送过。
“一会儿凉了。”
蔺柏谈起那些往事就像是在语文课堂上朗读说明文那般的毫无情绪波澜，倒是看到夏知荔盘子里一点都没动过的奶油意面时，眉头皱了皱。
“会后悔吗？”夏知荔抬手把满满一叉的意面递进嘴里，没放弃自己的问题。
夏知荔共情能力一向很强，随着蔺柏对当年事情的回忆，她仿佛也置身其中地把他经历过的也经历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自己在那样的情景下会怎么选择。
乔麦对电竞没有爱吗？Twink是她一手组建起来的，Twink宣布解散后，她义无反顾地重新组建了TC战队，丝毫没有动过离开赛场的心思，可她当年还是误入了那潭泥水。
在同一道选择题面前，A和B两个选项背后截然不同的道路。
乔麦依旧风光无限，身边有陈擎、有郭砚辞、有TC的所有所有。
而蔺柏被电竞圈刻在耻辱柱上，微博的私信点开都是一袭接着一袭的骂声，身边没有任何人。
“不知道。”
一直坚信世间所有都非黑即白的蔺柏，在那一刻空前犹豫，哪怕这么多年后的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真的正确。
是对的吗？
是错的吗？
他坚守住了自己的初心，自己的底线。
却毁了那一代电竞选手的梦——资本方被彻底惹怒，大大小小的电竞俱乐部被撤资，中国刚冉冉发展的电竞事业就此搁浅，到目前仍旧没有突破性的发展，世界之巅离他们是最远的距离。
“回来吧。”
夏知荔想到了之前乔麦央求自己帮忙劝蔺柏的事，大概猜到了她心里想着什么，当年发生了这些，乔麦心里该有多懊悔。
但现在她的脱口而出，不是为了乔麦。
她是真的觉得，他应当回来、回到玻璃房里、回到那个赛场之上。
虽然当年的种种是无奈、是劣迹，但提起那个赛场时，夏知荔还是听得出他声音里与平日的不同。
平日是潺潺石缝下的溪流，那此刻便是海平面下暗涌的浪涛。
蔺柏垂下头，抬手抚上自己后颈，手指尖来回绕着转了转，唇线紧绷，眉头又绞着拧在一起，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夏知荔盘子里。
“快吃。”
“哦。”夏知荔恹恹地低下头，拿着叉子一点一点地把面往嘴里送，细细想了一阵，突然觉得自己揭开人家掩藏很久的伤疤又一言不发很不合适，思虑了一阵，认真地措辞一番，“……早知道我就不该问你这么多了，但我还是想说，过程比结果重要，真的，至少当年Twink给……无数电竞迷带去了希望，是你们点燃了我们的梦想。”
蔺柏慢慢抬头，对上夏知荔的双眸。
去掉夏知荔话语中所有的定位语素，她在说，是你点燃了我的梦想。
与那双漂亮眼睛对视的片刻，耳边又开始反复循环起许昭昭的那些话。
——她是因为你才坚定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的。
——是你给了她勇气。
……
蔺柏一直以为自己的离开是荒唐的、是匆忙的，是不配被光明正大提起的，时至今日，见到夏知荔眼波里的自己的倒影，对自己的打比赛的回忆才重新被唤醒。
他也曾是灯塔，也曾为迷路人指明方向。
蔺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低头卷着意面的夏知荔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和夏知荔说的话到这里截止，但关于那晚的记忆，在蔺柏的脑海里还在持续蔓开。